场内群雄目瞪口呆，池寒扶额轻叹道：“这刘正风看着精明豪气，怎地这么傻？他只要抵死不认，这么多英雄在这儿，嵩山派的人又能够拿他怎么样？”一桌子人大都点头称是。
但李沅芷有不同意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觉着他倒不错，人自己的心，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的。他将曲洋看作生死至交，将这一份情谊看得重逾性命，便是明知后果，也绝不愿抹杀玷污了这份情。”
他清冷俏丽的容颜上，是一副古怪的庄严。一桌子人被这高论激得哑口无言，池寒疑惑问道：“这怎么说？倘若是你干了坏事，明知说出来有生命危险，还要说吗？命都没了，又遑论其他？这不是傻么？”
李沅芷沉默了，盯着池寒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只要你问，我就回答，什么也不瞒着。哪怕有生命危险也不在乎。”
池寒愣住了，默默地接受着一桌子人艳羡的目光。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怎么如此困难……这算是突如其来的告白吗？
池寒白了李沅芷一眼：“你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么？”
身旁的女子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突然凑近池寒的耳边。近在咫尺的那张美丽容颜上，露出一个神秘又十分迷人的微笑。她缓缓开口，吐气如兰，如兰的芬芳都尽数涌入池寒的鼻中。
“我做了啊。我做的坏事，一大堆儿呢！”
那水晶晶的双眼，宛如两道弯月，似曾相识，夺人心魄。
有那么一瞬，池寒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但这时场中形势再起波澜，又立马将池寒的心神拉了回来。
就在嵩山派众人逼问之时，厅内外宾客大多预料刘正风要么抵死不认，至多也只承认与曲洋有过一两面之缘。万万没想到，他竟直言和魔教长老是“知己”，是“好友”。
议论声久久不息，费彬将手高高抬起，运上内劲，沉声呼喝道：“大家且安静一下！”声音传遍全场，顿时内外沉寂。
刘正风神色木然，只是看着嵩山众人，知道对方必有后话。果然，那“托塔手”丁勉面带笑容，朗声道：“你自己承认，那是最好。左盟主他老人家定下了两条路，凭你抉择。”
话音未落，“仙鹤手”陆柏跟他仿佛排练好了似的，高高瘦瘦的身子踏前一步来，狞笑道：“刘正风，你听好了。这第一条，是左盟主慈悲，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咱五岳同魔教正邪不两立，只要你一个月内提了取样的项上人头来见，过往一概不究。”
池寒心底一声冷笑，这刘正风功夫不错，但仍不过是在一流上阶，去杀曲洋，除非偷袭，否则也是送死——只是名门正派，又去做那偷袭暗算的龌龊事，太也说不过去。
再看刘正风似乎也是思索，终于叹了一口气，面上尽是凄苦神色，叹道：“我和曲大哥一见如故，倾盖相交，我们联床夜话，偶然涉及门户宗派的异见，总是深自叹息，认为正邪双方如此争斗，殊属无谓。我和曲大哥相交，只研讨音律。他是七弦琴的高手，我喜欢吹箫，咱们琴箫相和，武功一道，却从来不谈。”
原来他与魔教长老相交，却源自于音乐。而这等相交的情谊，竟让他在如此情况之下，也不愿意与曲洋敌对。
费彬眼见刘正风有意将话题引偏，厉声出言打断，怒道：“你与曲洋因音律相交，左盟主早就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他老人家明断，魔教向来包藏祸心，畏惧我五岳剑派近年来的威势，便想法子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极！名利权色，不择手段。刘师兄品行端洁，就令曲洋来，从音律入手。”
他刚一说到“畏惧我五岳剑派”的时候，池寒已经忍不住从鼻子里边哼出一声来。这一声未加掩饰，恰被附近一名嵩山弟子听了去，恶狠狠地一瞪眼。
童大海、马光佐等人忙打眼色。
池寒并不在意，轻轻抿了一口茶。内行的人都知道，这些年来日月神教威势渐隆，道上见着了，多是五岳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多。
但厅内厅外的群众这一番话从费彬口里说出，刘正风和曲洋的音律之交瞬间又变了性质。一时间群情愤懑，规劝者有之，叫骂者有之。嵩山派几人更是“苦口婆心”，轮番上阵。
这一回，又是陆柏厉声呵斥道：“刘正风，你的脑子可得清醒些，魔教曾经害了咱们多少人？你受了迷惑，就该早早醒悟！”说到声切处，这急性子的两只衣袖都涨大鼓荡起来，那当然是催动内力所致。
听到这话，池寒不禁摇了摇头，经年累代的世仇，确让人蒙蔽了心智双眼，个中究竟对错与否，也委实难以分辨。
陆柏的话音还没落定，原该作为看客的定逸师太与天门道人齐齐加入战团。
一个说：“陆师兄说得不错。刘贤弟，你可要认清魔教的阴谋诡计啊。”另一个便接嘴：“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切莫受了魔教中人挑拨，伤了同道义气。”
一个说：“刘贤弟，只要你杀了曲洋，还是咱正道好汉。”另一个便道：“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七嘴八舌的聒噪中，刘正风苦着一张脸，并不回话。他目光逡巡，从武当两位大侠面上扫过，最终还是落在了岳不群的身上，轻声问：“岳师兄，你是明辨是非的君子，全江湖都大有名气。如今众多同道高人，都逼我出卖朋友。你怎么看？”
岳不群脸上丝缕紫气一闪而过，池寒猜想他心中此刻正有无数匹骏马奔腾而过。
顿了数秒，岳不群方才开口，正色道：“刘贤弟，倘若真是朋友，我辈武林中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皱眉头。但魔教中那姓曲的，分明是笑里藏刀、包藏祸心。这种人倘若也算是朋友，岂不是污辱了‘朋友’二字？古人大义灭亲，亲尚可灭，何况这种算不得朋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