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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上海往事

路灯光昏黄,江雅言低头,睫毛在颧骨上投下阴影。雪城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在海员俱乐部的小剧场,兆堃叫她名字,她回头对他们笑,脸庞光洁,没有丝毫脂粉气,带着些许不以为然的神色。那种气派,他从未曾在其他女人身上见过,回想起来,他应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爱她的。

“你要离开上海的事情,有没有对别人说过?”他沉吟着问,希望事情与他想的不同。

她怔住,片刻之后才缓过来,说:“应该是说起过的,又不是什么秘密,怎么了?”

那一刻,他是失望了,既是对她,更是对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反倒要她去动这样的心思,而她动了心思的那个人,又是兆堃。

“你知道他喜欢你,为你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字斟句酌。

“你什么意思?”她变了脸色,“我不过是请他帮一个忙,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

他无奈笑了笑,的确,她从来就是众星拱月的女子,想要什么,自有人心甘情愿的献上来,而且又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区区一个方兆堃算得了什么,一家店算得了什么,上上下下几十个伙计的生计又算得了什么。

那一夜,注定是不欢而散了,虽然很快他们就知道彼此都误会了。

江雅言并没对方兆堃说过什么,她找的是那个追求过她的法国人维侬。维侬早已经离开上海,并不知道后来她与王亦尧和翠西周之间发生的事。他听她说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又急于要去欧洲,担心她遇到了什么难事,未曾向他盘托出。于是,他发电报给王亦尧,希望从侧面了解她的近况。

那一封电报不过十几个字,却实在是王亦尧求之不得的。

自从两人分开之后,江雅言再没找过他,他没想到她竟真的能做到这样决绝,连该她得的那一部分店股也不要了。翠西周也不是寻常的女人,事情过去之后就不再提了,仿佛这只是一段无伤大雅,可以忽略不计的插曲,轻轻一抹就没了,日子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过下去。

这种决绝或者冷漠却是他学不来的,他所做的只能是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私下里却从来没有停止打听江雅言的消息,哪怕是关于她的一点一滴都是好的。他听说她尝试自食其力,在文艺圈子里讨生活。而他家世代名医,各界人士都很认得一些,听说筹建美术馆,便辗转托人荐她去为吴侍秋工作。并不全是为了帮她,她不要他的东西,他却偏要她欠着他的,哪怕她自己不晓得。

他又向兆堃提及这件事,说江雅言在此地处境尴尬,想走却无人相帮资助。方兆堃是他的学生,也是江雅言的好友,他这么说仿佛也是很自然的,引出后面那一场风波似乎也是出于无意。

那座城不过就这么大,这其中的枝枝节节很快就都清楚了。但误会解了,心却也冷了。江雅言明白了雪城对她的不信任,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全然相信她,既是因为她过去的经历,也是因为他们太不相同了。而雪城也不得不承认他与江雅言可能真的没有继续走下去的缘分,他自问不能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没有兆堃那样的义无返顾。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想,想清楚之后,写了一封长信给她。那封信她看了许多遍,几乎可以背下来,而后在阳台的角落里烧掉,没有回。其中有一句话,她或许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们在一起,要么我不能成为我,要么你不是你了。

这一段短暂的情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的因缘与结局。

兆堃还是把绅士商店盘出去了,按照战前的比例,把老Gordon的那一份股份折现给了Patrick,此外还给了雪城可观的一份,却被雪城婉拒。同行里许多人赞方兆堃是真君子,私下里又笑他傻,怎么样都好,何苦和钱过不去。

Patrick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对此举是十分感激。他离开上海之前,郑重的对兆堃说:“倘若方家有需要,一定倾力相帮。”

兆堃倒也不客气,笑道:“说不定很快就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请你尽地主之仪。”

Patrick自然是满口答应。

结束生意,安顿好母亲,兆堃去找江雅言,对她说自己准备去英国留学,进伦敦的皇家内科医学院学习。他没有去过英国,甚至未曾离家远行,有许多事情都不懂,英文也不甚好,希望能与她同行。

话虽是这样说,江雅言心里却很清楚,兆堃并不需要她照拂,反倒是他是想要帮她。她笑,谢过他的好意,而后对他说,她不走了,走不了,也不想走了,既是因为倦了,也因为认了命。

兆堃无奈,轻声道:“因为是我来问你吧。”心想她眼前的人若是雪城,肯定就不一样了。

江雅言还是笑,不置可否。

那时已是解放前夕,时局一天一变,很快就不是想不想走,而是真的走不了了。先是南京、杭州,退守上海,而后又是将近一个月的围城,当枪炮声逐渐隐去,恍然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内战结束之后最初的几年,是这个城市的黄金岁月,经历过担忧、疑虑、是去是留,当尘埃落定,似乎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在这个崭新的清明世界里开始生活。

雪城被另一家服装定制商店聘用,不仅在店里受倚重,在当时的纺织行会里也颇有声名。兆堃从学校毕业,如愿做了医生。但关于江雅言,他们所知都不多。那段日子,她与过去来往的那个圈子里所有的人都疏远了,只听说在一家外贸公司找了一份秘书工作,拟写翻译生意上的往来信件,每月领一份工资,正式成了职业女性。

一切似乎都各得其所,直到有一日,兆堃在医院遇到江雅言,发现她已有孕。

兆堃看得出来她过得不好,江雅言却很淡然的把过去三两年的经历讲给他听。她最初在外贸公司做事,日子还算平顺,直到数月之后在办公室遇到一个旧识,翠西周。那间公司的老板是翠西的妹夫,听说她们之间的渊源之后,很自然地找了借口,把她辞退了。翠西交游广,后来她又辗转换过几份工作,似乎总是转不出那个圈子。她家里人也很不好,哥哥交友一向鱼龙混杂,因替别人私藏一把手枪被捕入狱,既帮不了也不会帮她。她断断续续的失业,直到一年前,有人来找她,主动给她一份美术馆的工作。解放前,他们曾在吴侍秋身边共事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彼此之间也不算很熟。她奇怪怎会特地找到她?那人一开始讳莫如深,后来才漏出来,是因为王亦尧郑重相托。

听到这里,兆堃猜测:“孩子是王亦尧的,你们又在一起了。”

“是。”她点头。

“就是为了他帮你?!”他压抑声音,内心却十分震动。

“不是。”她回答,再没有解释什么,只对兆堃说,有关她的事情,不要告诉雪城。

兆堃答应了,却始终不懂她是为什么,不管是出于对王亦尧的感激,抑或是对翠西周到报复,他都为她不值,她满可以来找他,或者雪城,虽然他很清楚,她不会要他们的接济。这个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与之相关的,可能就是雪城了。

没有人知道,在最窘迫的时候,江雅言曾去找过雪城。那时已是夜里,她以为他总是在家的,敲过门之后出来应门的却是宝月。那一年,宝月已经快二十岁了,出来做事几年,待人接物脱去了原本那一点乡土气,透着宁波人特有的爽直练达,世道的变迁更让她添了一分大方与自信。

她招呼雅言进屋,坐在那张熟悉的单人沙发上,沏的茶还是一杯草青,一切都熟门熟路,就像是这屋里的女主人。她告诉雅言,雪城每个礼拜有三天晚归,一天是纺织行会开会,另外两天要去职业学校教课,平常店里的事情也忙,总是她下班之后过来,帮他洗衣服收拾房间,再做一点宵夜等他回来吃,言语间露出一丝埋怨又有一些暖。

那一天,雪城回来的其实并不是特别晚,但江雅言还是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便早早告辞走了。后来,宝月也没有对雪城提起这样一个访客,有心抑或无意,反正,没有人知道,命运是否因此而改变。

数月之后,江雅言在广慈医院生下一个女婴,瘦小,眉眼还未长成,也看不出像谁多一些。兆堃去看她,意外得知她很快就要离开上海去香港了。当时两地之间的往来已经收紧,她此去一个人走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有一个未出月的孩子。

“孩子怎么办?”他问。

“留在王家,我是一个人走。”她回答,声音平静,没有看那个小小的襁褓。

他不能想象她如何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王亦尧的意思,还是翠西周要她走。她从小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机缘流转,她的女儿又要重复她曾经的命运。他有一种冲动,要她把孩子交给他,这句话就在嘴边盘旋,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算她的什么人?又如何要求她这样?

江雅言走的很安静,直到她离开数月之后,雪城才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个城市里了,还是因为旁人对他说起她和王亦尧生的那个孩子。他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最后还是兆堃给了他一个地址,那是她初到香港时落脚的地方。地址拿在手上,他却没有写信过去。当时已是1954年,对外的贸易和通信都开始受到控制,大小商号公司纷纷与国家联营,个人去香港的申请不再被批准。任何尝试都是徒劳的,无论如何都是永别了。

雪城第一次见到王知绘,是整整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宝月结婚,有一个三岁的女孩,起名晓安,另一个孩子还在肚子里,也有七八个月大了。一家人搬进同仁路上一座新建的公房,那座四层建筑纯属见缝插针,前后左右都是解放前造的别墅和西式公寓,其中一栋花园洋房里就住着王亦尧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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