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水幻瘫在马车里，懒得说一句话。这一趟入宫太累了，身累心更累，但好在有惊无险。
夏侯宸靠过来担忧道：“兰儿，你不舒服吗？”
水幻道：“面临君威，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去我要好好补补觉，今天一天都神经紧绷，太累了。”
“早知不该让你搀和进来。”
“别这么说，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帮你帮谁？”
夏侯宸神色淡淡，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身为父皇的儿子，竟然连一丝微薄的信任都没有得到。”
“话不能这么说，”水幻安慰道：“陛下和你都是倔脾气，正因为是父子，眼里才容不得沙子。擎苍，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父皇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才会对你如此苛刻。”
“你也这么认为吗？”夏侯宸呢喃：“他或许早就对我失望透顶了。我虽然身为监国，但毫无抉择权利。朝中老臣对我也是淡淡的，不管我做的多好，他们的眼中都看不出一丝满意。兰儿，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做这个太子了。”
“父皇只是在气头上，他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字句都是在为你着想。你想想，他在病中还不忘检查你的业绩，还不是望子成龙，希望你能够独当一面？话说回来，父皇只有你一个儿子，父子连心，他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在历练你啊。”
“我知道，兰儿，我都知道。”夏侯宸露出淡淡的忧伤：“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曾如慈父般疼爱我，照顾我。教我骑马射箭，听我背功课，带我去狩猎场狩猎。可后来，自从皇叔成婚后，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淡，反而对皇叔越来越好。皇叔与我年岁相差不大，于皇叔而言，父皇如兄如父。我不恨皇叔分掉我的父爱，我恨的是从那以后不论我怎么努力，父皇的眼中再也看不到我，他从不会认可我肯定我，甚至连一丝温和的笑意也不肯给我。我真的很没用……身中剧毒那会，我躺在床上，身边照顾的除了常毅便是婢子，父皇很少来看我……”
水幻轻轻拍拍他的手：“都过去了，你的毒已经好了。”
“是啊，我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甚至险些失去你才得以复原。我一点一点找回属于我的尊严，我一路隐忍，可是他还是不肯承认我！这是为什么？”
“小时候听师母讲过一个故事。悬崖上的老鹰为了让小鹰学会飞行，会毫不留情地将小鹰推出窝去，小鹰在坠落的过程中如果无法学会飞行，就只能活活摔死。这样的成长虽然残酷，但却让小鹰磨砺成长，可以飞的更高更远。我想父皇一定也希望你能够继承大统，成为一代明君。父皇给你的字，‘擎苍’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夏侯宸心中好受了许多，点点头：“我不会放弃的，兰儿，我要你陪着我，看我成为这世上的一代明君！”
“你一定会完成此愿。”
“只是，瑜贵妃……没想到母后纵横六宫一生，竟还是比不过她。”
“我也没想到瑜贵妃竟然是静香公主赐给父皇的，难怪母后对瑜贵妃客客气气。当年邱葛生一案，她深陷其中也只是被打入冷宫，可见贵妃娘娘手段厉害。但她如此维护陛下，一定也会爱屋及乌，好好护着你的。”
“这一次她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摆平，却是出乎我的意料。难怪父皇这么多年对贵妃十分尊重。不过当年邱葛生的案子牵涉我二弟夭折，父皇子嗣稀薄，我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何还会轻饶贵妃，你可还记得邱暖与半夏？”
水幻点点头：“是啊，没想到她们两个竟然邱葛生的女儿。更未想到的是，一代名臣太医院判邱葛生竟还是个始乱终弃的浪子，静香公主聪慧美丽，竟折在他手里，真是命运多舛。”
“你相信信姑的话吗？”
水幻点点头：“我虽从未见过静香公主，但为她置办莲花节，在镜池边上对她有所感念。一个如此高贵的女子，却所托非人，一生凄苦。擎苍你可知，我的义父永康王一生都只爱着她一人。哪怕他已经知道静香故去，哪怕知道了公主的这段往事，可他跟我说，在他的眼里，静香依然是他眼中那个初见干净的女孩。就如她的小字，采采卷耳。”
“父皇也很思念姑姑，他以前总是说姑姑是开在淤泥中一朵莲花。她英年早逝是为渡往来世，做一朵真正的莲花。”
“这样一个奇女子，不仅避免了父皇与我生父之间的厮杀，更守护中洛二州几十年安宁，静香公主，当属天朝第一女子。”
“若如此说，你便是第二女子。”
水幻愣道：“你胡说什么呢。”
夏侯宸道：“你救了一代明君一命，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功绩吗？”
水幻无语，扶额长叹。
“难道不是吗？”
“……”
“快说快说－－”
“闭嘴，我要睡觉！”
……
盘龙殿中，承渊帝无奈看向跪在下方的瑜贵妃，道：“你起来吧……”
“臣妾未能遵守诺言，道出龙图之密，请皇上责罚。”
“事已至此，你不那样说，难掩其他秘密。朕不怪你。”
瑜贵妃抬首，道：“皇上……”
“小翊，下一次，不要再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朕不能次次都护着你。”
“臣妾从嫁给皇上的那一刻起，时时刻刻为皇上的利益着想，臣妾这么做也是为了皇上。”
“宫商羽此人深不可测，只可惜太子打草惊蛇，朕不能再以琴师的身份将他束缚在宫中，翊儿，你多派点人手保护太子吧。”
李翊心中酸涩，忍不住道：“皇上，为何不将事情的真相告知太子。”
“还不是时候……那个秘密太大了，宸儿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他。朕会带着这个秘密入葬！绝不会再让这件事烦扰宸儿，小翊，朕的日子不多了……”
“皇上……”
“日日梦魇，梦到先皇，梦到三弟明王……唉，因果轮回，朕甘愿承受，只是，朕放心不下宸儿……”
“常毅兄弟誓死追随太子多年，隐卫势力已慢慢转入太子麾下。朝中老臣虽然现在还能对太子决断干预，但凭太子的能力，不出三年就可以培养出自己的势力。皇上应该安心养病才是……”
“心魔深重，无药可医，作茧自缚……是朕自己的选择，罢了，朕不会再管宸儿了，他若有能力自然会登上帝位，若是不能……朕也算给那些故去的人一个交代。朕当年因贪恋皇位屠杀兄弟，甚至逼死父皇……今日之困境，朕没有怨言。至于龙图的事，你一定要查清楚，警惕别国觊觎，更要警惕镇南王王妃。”
“护国夫人这几个月并不见客。”
“胡国突然出使，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百里稼轩不论是要在京中避开追杀，还是想要借用中州的力量登上皇位，他依靠的必须是宸儿，否则，我中州必内外受敌。”
“臣妾知晓厉害，一定不负皇上嘱托。”
“朕最后所能做的，只有同意与宫商羽的交易，暂时将龙图交在他手上，经太子这么一闹，龙图虽然是回来了，却不知这个宫商羽后续还会有何动作。最大的变数还是在他那里，普天之下，知晓那个秘密并不受朕控制的只有他了。且再看看吧，只要他与镇南王一脉有联系，立刻斩杀！权当是朕能为宸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皇上，不如让常毅将他秘密处理吧。从此高枕无忧。”
“朕已经因为宫商羽的事和太子心生嫌隙，朕不希望太子太恨朕……宫商羽若有眼力，就不会轻易说出那个秘密，而是暗中扶持夏侯宣登位。若说出秘密，只有两败俱伤，他一定不会这么做。以朕一己之身维护皇室尊严，值得。唉，朕不希望，宸儿步我的后尘……”
李翊眼含泪水：“皇上，您这是何苦呢？几十年了，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委屈痛苦，臣妾看在眼中，痛在心里……臣妾真的忍不住想告诉太子，可是……”
“不可！”承渊帝从未用如此哀求的眼光看着她：“小翊，如果你还当我是当年的夏侯昀，就将所有的一切烂在肚子里！当是维护我仅有的尊严吧……”
瑜贵妃的哀泣掩盖在重重纱帐下，冗长的甬道，迷离的灯火，不能启齿的秘密终于再一次沉淀在深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