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辉国人好像天性中就性情淡薄,除了掠夺和杀伐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拨动他们的心绪。
作为储君的姬深尧,已经是第二次来到燕京。在崇尚武力和强者的国度,有一个曾为将军的母后,这太子之位即便在他数年未曾公开露面的情况下也依然坐得稳稳的。
春和景明,生机勃勃的燕京桃红柳绿,路上行人如织。姬深尧一袭青衫,三千发丝用简单的白玉冠束着,远观去当真是肃肃飒飒如仙君下凡。
“殿下,这燕京可真繁华。”姬深尧身边的小侍钩戈赞叹,“怨不得王君一定要攻下燕国呢,若是咱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就再也不愁吃不饱啦。”
姬深尧嘲讽一笑,“可不是,人家没攻下来,倒把自己贴进去了。”
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不外乎茶馆和娼院,燕国只有官娼,管束甚是严格,因此并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姬深尧带着钩戈来到了燕京最大的茶馆,里面人头攒动。
小二眼睛尖利,看到姬深尧立刻迎了上来。“公子里边儿请,是【君山】还是【峻峰】呀?本店秘制的【飘香】也是燕京一绝,不是小二我自夸,整个燕京没有喝过本店的飘香不交口称赞的。”
钩戈眼睛扫过挂在墙壁上的价牌,暗吸一口气,好家伙,这小伙计专挑贵的推荐。
姬深尧要了个临街的包间,视野甚好。转头跟小二说:”就给孤……给本公子来一壶【飘香】好了,本公子倒要一品这燕京一绝。“
小二咧嘴一笑,”公子放心,一准儿让您满意!。“
姬深尧将小二打发出去,一边支着耳朵听茶馆里人们的交谈,从中筛选着于己有用的信息,一边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思绪一下子飘到了数年前第一次到燕京时的事情。
小时候的姬深尧是个顽皮到顽劣的孩子,那时他的父亲还不是高高在上的辉国王君,只是太武公膝下一个不得宠爱的儿子,默默无闻,在辉国宫廷里沉默又隐忍的活着。也许是随了他那武将家庭出身的母亲,姬深尧幼时格外大胆,经常偷偷跟着出宫采办的内侍混出宫廷。宫外的一切都吸引着他,连天空似乎都比王宫里的更蓝些,集市上摔跤的男人们,当街卖酒的俊俏小媳妇,还有卖豆腐的大娘和宏盛酒楼掌柜的风流韵事……那时候是真快乐啊。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发现了。
直到现在姬深尧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事情。
已经到了知天命年纪的太武公心血来潮,将孙辈们
召集到身边,一个个考校。由于孩子并不多,即便是一个个问过去也很快就问完了,太武公就问身边的内侍总管曲盛,是不是还有王孙未到。曲盛就回答说小王孙还未到,不等太武公发火,就能看见姬深尧被他爹提溜着后衣领疾步而来。姬深尧张牙舞爪地不老实,他爹拎的也费劲,行过礼后索性将他丢在一边,自己向太武公告罪。
太武公看着如同幼兽般的姬深尧并未发火,只是面色深沉的问道:“你几次三番偷溜出宫,可知错在何处?”
姬深尧梗着脖子睁大一双凤眼,小少年清朗的声线里还带着一丝奶腔,“孙儿没错。”
那副倔强样子看的他爹直要上去抽他,太武公看着他,“你却来说说,怎没错了?”
姬深尧顿觉机会来了,先是愤慨陈词了一番内侍们对采办之物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然后接着向他统领禁军的三叔开炮说他玩忽职守任由底下的人收受贿赂以致他多次出宫竟无人知晓,最后神色肃穆说身为辉国王孙,竟不知自己的百姓过的是何种生活实在是一种耻辱,男儿当御敌于外修政于内,而不是安坐王宫享受先祖们的荫庇。
话未落,就有数道阴测测的眼神杀过来,可惜他从未尝过什么是害怕。后来呢?
姬深尧眯眯眼睛,小二已不知什么时候将茶水送了来,那茶有淡淡的清香,入口清新甘甜,余味无穷,满室飘香。
后来,太武公当即就封了姬深尧为京畿王,将姬深尧接到了身边亲自教养。那个午后的太阳,暖暖的,带着杀戮的温度。因为自己,外祖家被栽赃陷害,母亲也因为难产而亡,幼小的弟弟却面临着被送去邻国当质子的命运。
弹指间,那个总角小儿长成了青葱郁翠的挺拔少年,为了唯一的弟弟,少年计划周密的避开一切分不清的善意和恶意,向邻国出发。那时候的燕国还没有被拖入战争的泥潭,百姓们富足而友好,天下的鸿儒都聚集在此,燕京里随处可见的是背着书篓的读书人,那是姬深尧第一次见到如此安宁的地方,没有血腥和仿佛随时进入战争的硝烟味,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如果没有遇见那个男人,他大概不会下定决心要那个位子。
也是一样的天气和风景,那个一身肃杀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在燕国这样的君子之国竟难以想象会有这样一身杀气的人存在,姬深尧甚至从心底里难以接受。这样的人天生该是辉国的子民。那个男人就这么走到自己面前,理所当然的带着一身杀气买了一根糖葫芦,这里的人见怪不怪,卖糖葫芦的老伯笑吟吟地问:”小公子还好?今日怎不见她,倒是王爷亲自来。“
王爷?燕国可就一个王爷,如今燕君的同母弟弟,太疆。不待姬深尧多想,耳边就传来一声嘶鸣,扭头看去,一匹通体雪白的上等好马如踏云雾蹄不连地的奔驰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姬深尧,马背上一道鲜红的身影一声长喝,白马扬起雪蹄昂首嘶鸣,立在了姬深尧的面前。
”你没事儿吧?我这马儿脚力上乘,跑起来就不太容易停下,还请见谅。“雌雄莫辩的声音,精致的容貌,鲜衣怒马的小少年。
玉子孤见他没事儿转头冲着一边拿着糖葫芦的太疆道:”父王,我的椰子糕呢?“
太疆将手伸出扶着玉子孤下了马,僵着一张脸回答:“不许你再一个人骑马出门,你要什么父王给你买。”说完转头看了姬深尧一眼,对着空气说了句“好生安抚这位公子,将浩驹牵回府。”后就带着玉子孤渐行渐远。
那一眼让姬深尧至今记忆犹新。像犀利的刀锋,从里到外把你一层层剖开,筋骨、皮肉、甚至连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都被一眼看穿,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