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富贵与贫穷,我们都是带着爱,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这身迷人而高贵的松枝绿色制服,承载着万千女孩的金色梦想。2009年冬季,这个定然不同于以往的冬天,阳光和空气慷慨地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芳香,像一朵朵玫瑰般娇嫩的女孩,终于穿上戎装。她们无疑受到幸运女神的恩宠与眷顾,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她们怀揣对党的感激,怀揣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和理想,脚踏七彩祥云,由梦想走进现实,从此人生赋予她们一片更加灵动飞舞的星空。
尽管时光在金色长廊中瞬间已如梭穿行,但她们异常珍惜而神圣地保存着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以至在踏入军营前,那惊心动魄的测试筛选,忐忑不安的等待与激动,仍历历在目,恍若昨天。
这一切,仿佛与爱无关。然而这份爱,甚至十分沉重,沉重得能够配得上它所获得的所有赞美。因为自始至终,她们都把这过程的创造者们,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做生命中最尊贵的人。而那些在这个过程扮演过举足轻重角色的军人们,我们能看到他们隐在嘴角的宁静笑容,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那些与她们有关的时光,那些关乎军人的爱与忠诚、个性与光荣的时光。记忆更像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溪,在淡定坦然、质朴天然地流淌着,亦步亦趋慢行于此,尽情享受着回味--
妈:刚刚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不知是谣言还是会成为真实:从我们这批兵开始役期改为三年。三年哪!我不希望这样,几乎没有准备。
现在想来,我仍然担心回家后去做什么,其实最想做公务员,我也期盼着政府分配。可是妈,我真不知道,政府是否分配,头脑无绪啦!走一步算一步,计划赶不上变化,饿不死就好,在我不到二十四岁时出去更好,要么就是进军校。
昨晚又梦见您,想念的心情就是这样简单。妈,您帮我问问退学费的问题,人家广东的已经发给新兵家人了,我的九千九百元什么时候到?您要是不了解,可以打电话问问爸,去侍王师专办理(侍王师专武装部),我还给爸留有那个老师的电话,我怕被欺骗!不过,学校会给我的,请妈妈尽快帮我问,不然人家还以为没这事呢!
老妈,刚刚打电话您不在家,今天是周一,因为也是清明假期,前两天班长有事没安排打。我知道周六、周日您一定很焦急,对不起啦!还有,我一直误会您不给我写信,其实是我一直没收到。您写的是513分队(连队)的地址吗?千万不要写新兵连时的教导二队。我也知道芳、小姨给我写了,好高兴,我慢慢等。妈妈,只要您和爸爸高兴,我就很幸福。我们要常常联系,有重要事情时记得及时给我回信啊!女儿蕊。
每一封信都要慢慢撕开,撕得整齐一点,好看一点。
这封家信,是2009年底刚刚入伍的女大学生战士于蕊蕊写给妈妈的。信的字迹非常隽秀流畅,这在“80后”大学生中较为罕见。整封信文笔也比较通畅,或许因为她是文科生的缘故。今天我们经常遇到特招到军队的干部大学生,让他写点文字,憋一下午就写了一行字,而且其中还会有许多类似网络语言的错别。有的部队领导说:真是不可思议,也许他数学题做得不错吧!
于蕊蕊给妈妈这封信的末尾提醒处,还手写了手机表情符号。从全信的内容、语气看上去,都挺好玩的,像是大人在跟一个孩子说话,或者是一位活泼的女儿在努力逗妈妈开心。这一切,其实却都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儿,对着一位沉默的妈妈的单向对话。
覆盖了北方乡村的速生杨也覆盖了他们那个村庄。村庄的街道搞得比较干净,有许多建得很美的高门阔院。他们家那个院子也是新建了不多久,但她妈妈是一位有着严重的脑血栓后遗症的病人,干不了庄稼地里的重活。每天,她只能坐在他们家那座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大房子里,用手在一根木棍上一根根搓着裹线橡皮筋,就是女人们用来系头发的那种裹着棉线的橡皮筋。靠着那根木棍的帮助,她把彩色的棉线裹到橡皮筋上,搓一根赚六分钱。她就为这六分钱不停地搓着,因为她只有这一种能换来人民币的生产方式。
妈妈能接蕊蕊的电话,但只能支支吾吾说几句只有女儿能听懂的话。接到蕊蕊的信,她就在那儿一边搓皮筋,一边反复地看着信。她才四十七岁,和蕊蕊的爸爸当年是高中同学。前些年她还跟着蕊蕊爸在建筑工地上打过两年小工。公婆的接连患病一下把她拖垮了,年纪轻轻突然得了脑血栓,又花了一万多。所以蕊蕊即使考上本科线,也只能选择离家近学费低的师专读书。蕊蕊爸常年在北京打工,搞建筑,也是为了女儿上大学。他在电话上说,干不了多久就得回家了,北京的楼太高了,越来越高,他爬不上去了。
于蕊蕊当上女兵,终于接到入伍通知书的时候,村里的人和干部们都聚集在蕊蕊家门里外。有的人到那时还不相信,人家说于蕊蕊真的当上女兵了,他还说:“噫,真的哩?你噘我?”“噫唏……谁噘你?自己上于国胜家里瞅瞅去,人家闺女拿着女兵入伍通知书来家了!”“好噘!”“好--噘!”“真真儿哩!”
“噘”这个土语,在侍王这里,包含哄骗、欺诈、挑逗等多重意义。老百姓们就这么惊奇、质疑、欢庆奔忙着。前前后后负责这项工作的王占乡副乡长王伟、乡武装部长王明,帮忙跑来跑去的村主任段福,得到消息后,前脚撵后脚地,都赶到于蕊蕊家里,看完了那张像奇迹似的通知书,几个人一块儿激动而又呆傻地站在那乱哄哄的人丛中,发出一声声共同慨叹:“……能从这个村走出个女兵去!”
王占是豫西北太行山脉之下的平原上一个出产优质小麦的大乡。豫,就是河南,按照出土甲骨文字的解释,为“一手牵象之人”的意思。也就是说河南这个地方,远古有过很多大象。侍王市这个地方跟周武王关系密切,武王伐纣在此屯兵备战,类似王占、王曲,好多地名都由周武王的征战而来。抗日战争中“狼牙山五壮士”生还者宋学义,就是王占乡人,英雄还乡后一直在此生活至晚年去世。王占还保留着全世界唯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怀梆戏。老百姓喜欢听戏唱戏,《包公案》、《秦香莲告状》,还有现代的《好媳妇》。乡政府已经跟郑州的大公司签约,引进大型奶牛厂。编织的扫帚也行销好几个省,农民中有许多靠做扫帚和卖扫帚富裕起来的人家。但蕊蕊妈干不了那么重的活,家里种了三亩洼地的麦子和玉米,打打药、拔拔草就够她干的了。现在村子里像蕊蕊这样只一个独生女孩的家庭也并不少,因为农村人现在都算账,养活一个孩子,从出生到上大学、找工作、盖房、结婚,怎么也得花费二十万元上下的人民币,多养孩子,对于挣钱仍然不太容易的农民来说,那等于自寻死路。村党支部是“五好党支部”,重视文教,村里每年考上大学的孩子总有五六个,男孩女孩都有,常年有二十多个孩子在外边读大学,读研究生。大学毕业自己找门路,在外边打工的也不少,至今还没有一个考上公务员的。自从全国解放以来,村子里的女孩中,不靠任何关系就能当上女兵的,就是于蕊蕊一个。
村民们“噘”着,或蹲或站,或倚在墙根,长时间聚在蕊蕊家门口不肯离去。蕊蕊家里那么个贫穷现状,什么准备都没有,连一根烟一块糖都没有,蕊蕊妈只有赶紧烧壶开水,给领导和叔叔大爷们沏茶,不停地给每个人倒着端着,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其实这会儿大家也不是图什么,无非是想分享一下这罕见的喜悦。男人和青壮年们都在外面打工混事,村里在家的都是老老少少和妇女,这些人更寂寞,瞅着那大红通知书莫不想伸手摸摸,试试新。
于蕊蕊一边帮妈照应人,一边还得注意别让人弄脏了那宝贝:“噫,小孩上后边去,瞎伸手干啥哩?这事跟你小孩家有啥关系!去去去,别动!上一边去!”“都上街去!”大人们也跟着嘿唬,“你姐还没稀罕够哩,哪里轮到小屁孩们下手抓了!去去!”
“好大的稀罕事!这真是天大的一件稀罕事哩。”村里段福主任说,“打我记事儿以来就没有过,再老一辈都没有!”
王伟副乡长说:“别说不靠那,就是靠那当上女兵的,我走过这三个乡,都没有一个!”
有的老人说:“段福你这回又得沉浸在村里走出王占乡第一个女兵的激动中,有好长时间!噘去!”
“好噘!俺见了领导就说这事,宣扬于蕊蕊的能力以及品德!”
“那得劲!”
“这妮儿,咱村谁不知道。不是噘你,人家在村里就很会说话,上大学是班里三个党员当中的一个。上学一年花一万多元,三年四万多,上学的上班的(找门路)都借过钱,妈有病又花一万多,上农合报销,一万多就报两千,不想看了。妮儿说:妈有病就得看,借钱也得看!”
一听到这,蕊蕊和妈又都抹起了眼泪,蕊蕊妈干脆坐在板凳上捂着脸大哭起来,嘴里也不知念叨些啥。大伙说:“这真是孝女感天动地……”“于国胜家的好日子来了,还哭啥!”
蕊蕊能当上女兵,靠的是解放军四总部和国家有关部门2009年联合下达的关于向全社会公开公平招收女兵的政策。蕊蕊不算是个漂亮女孩,典型的河南妮儿,胖胖圆圆的脸蛋,结实的壮身板儿。大学毕业了没找到工作,临时在郑州找到个帮忙的工作。父亲来家,得到公开征女兵的消息,赶紧给蕊蕊打电话。蕊蕊很主动,立刻回家到乡武装部报名。接到市里征兵办公室通知,武装部也没当回事,通知了她。没想到全市十个县、市、区一千多报名女孩中,她先进入正式体检的三百名名单,又进入一百四十名面试名单,再进入到三十六名入围名单,最终成为侍王市十二名穿上了女兵军装的幸运女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