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市里分管文教的赵副市长要亲自参加招收大学生士官的宣传动员，陟辉和王元政委带着有关人员晚上加班做了些准备工作。结束后，陟辉又在院子里散会儿步，回到宿舍时，爱人已经睡了。听到动静又打开灯，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陟辉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就说：“算了，明天有任务，大家一块儿开早饭，早点睡吧！
“陟辉洗刷完毕，躺到床上，睡着后脑子仍然很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正在侍王处置一件突发事件，是两个歹徒在黑影中移动着，向住在几排房子里的老百姓开枪。他正在房子之间走动，却猛然发现歹徒是他当兵时的老班长姜秉五和另一战友，梦里记得很清楚，但醒来时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战友是谁了。他记得姜秉五老家就在侍王农村，家里很穷，就想在部队好好干，训练和工作都非常玩命。陟辉一入伍，班长就是连队训练尖子和学习标兵，但最终还是没能提干。退伍前的一个深夜，班长偷了每一个他能偷到的本班战士的钱。还好，那个年代部队管理也松一点，考虑到他的家庭状况，也没处分他，就让他退伍了。班里其他战士都很恨他，但因为他一直对陟辉不错，陟辉还是送了他五十元钱。临上车，他拉着陟辉的手涕泪交流，但走后就一直没有联系。
在梦中，陟辉把他们放走了。可是一会儿，又遇到他们在一个沟里笑嘻嘻地吃饭。而后他们为了几桶大粪，跟什么人谈好条件，然后挑着大粪沿着山沟走去，却又被狙击手的枪弹连人带粪桶一块儿击倒，粪桶里的粪溅出来……陟辉在梦中还遗憾：仅仅因为两桶大粪，就被打死了……他醒来了，睁着眼，在努力想另一个战友是谁。
爱人感觉到他醒了，扭回头，看他睁着眼出神，笑问：“又想什么工作呢？不是在想演习方案的事吧？”
陟辉笑了：“看来老婆对丈夫的感觉是最敏锐的，是应对突发事件，但不是对坏人……”他把梦中的情况一说，爱人笑道：“看来你是想老班长了……”
陟辉说：“不光是老班长，还有一个战友，梦里很清楚是谁，醒来就是想不起来了！”
早晨五点正他准时起身，洗刷后在院子里散会儿步，等起床号响起，在军分区机关院内随机关干部出操跑步。门口传达室战士跑过来，向陟辉报告：“司令员，有个叫姜什么五六的老战友来看您，这几天已经来过两次了，您不在，我们也没报告！”
陟辉亲自走到门口一看，见那人穿一件土了吧唧的西装外套，夹着个皮包，面容很苍老，有点陌生，但从眼神一下就看出来，正是姜秉五。姜秉五也没有立刻认出他，只是眼睛死盯着他，大概也觉得面熟。陟辉上去喊了一声：“老班长！”姜秉五这才认出陟辉，一下便狠狠握住他的手，眼泪都下来了：“哎呀……哎呀……好家伙……真是陟司令员！陟辉！你还能认得我！哎呀！哎呀……”他嘴里一股没刷牙的恶臭，身上还散发着重重的农村炕铺味道。
陟辉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老班长，真邪门儿了，我昨晚还梦到你，今天早上你就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到这里当司令了？我还记得你家，不是武修县牛心公社？”
“噫……你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姜秉五感激不尽地反复叨念着，紧紧地跟在后边，寸步不离，好像生怕陟辉再丢了他，又紧贴着陟辉的脸看着，“陟辉……司令……我这是多少年没见你了？都当司令了，咱农民上哪里去找去？这个礼拜我进市里办事，买了张《侍王晚报》，突然看见军分区在大学招士官，军分区司令员陟辉亲自前往学校动员，我就觉得你这个名儿，不可能有第二个，打听了一下，就冒险来找找看吧！我心想，如果真是陟辉，当了司令员也不能不认我这个老战友了吧？”
“哪能？我做梦都梦到你了嘛，你不来找我，我抽空也得去看你！先一块儿吃个早饭吧，今天我有安排，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喝酒！”
“噫，哎呀，哎呀……一块儿混了两年的老战友就是不一样啊，俺们还什么有时间没时间，你什么时候叫我都行！有空到家里去，看看孩子们，叫嫂子给你擀个面条喝……中不中？”
“中啊！你不是给我说过，你们河南人有了面条和豫剧，老婆都可以不要了？看来老婆还是要的，还是那个老嫂子？”
姜秉五脸有点红。当初正是因为回家娶媳妇有困难，才席卷了班里战士的口袋。陟辉还记得那张一直放在班长上衣口袋里的未婚妻照片：一个高中生，没多漂亮，但还端正。班长有时悄悄拿出照片给战士们谝一谝，看得出班长能找到这样一个老婆就很满足了。姜秉五红着脸说：“可不还是你那个嫂子……现在也老了！我一直给她说你，很有才，对人也好，将来一定能当大官儿，她就记着你这个战友……一定到家里去！”
陟辉带他到分区餐厅。领导们因为要一起去各大学宣传预招士官，正在一起吃早饭。领导饭桌很大，陟辉就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向王元政委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老班长姜秉五，武修县牛心公社的。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他，没想到今天就来了……”王政委他们都笑了，王政委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有时候也很难避免心灵有感应的问题哩！”
分区领导们的早餐还不像宾馆那样丰盛，无非就是有两个粥、牛奶、豆浆、鸡蛋、油条、馒头、小菜，姜秉五却不胜感叹：“哎呀，当个军分区司令员，一顿早饭就比咱老百姓一天吃得都得！”
饭后，陟辉又带他到接待室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因为看到他夹着个包，陟辉问：“老班长，现在忙点什么事？”
“哎呀，头些年和别人包个小煤窑，现在政策不中了，也搞点煤炭、运输，有时倒腾个药材，家里那点地你嫂都弄了，我没事不愿在家困，掂个头凭一张嘴，身体能对付得了的，什么都想干！挣不着落个乐呵！我心里也想问问哩，有时听到老战友讲你在大军区当部长，马上就能当军长了……你这个司令员……是不是就算下来镀镀金，抬脚就走？”
“上哪走？老班长还不知道我的年龄？今年就五十岁了，离着正师级退休还有三年多一点时间，我在这干满三年，就退休了！”
“噫！”姜秉五的眼睛里冒着光，急切地盯着他，“那你这三年的大权，要赶紧用啊，司令员！如果一年给我十个当兵指标，我能拿回一百万来！”姜秉五这话说得一点都不掩饰，好像也没什么需要掩饰的。
陟辉笑道：“那可不行……老班长，你也知道现在征兵问题，因为这个在社会上名声很臭！你可别当兵贩子，家里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一定帮，但是老班长，喝血、违法乱纪，那种事咱一定不能办，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当年的帮助教育？”
“噫，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商品社会……”姜秉五笑嘻嘻的。
陟辉很严肃：“老班长，你可不能这么宣传！”
“我知道我知道！”姜秉五的神态着实有些茫然了。
正说着话，陟辉安排送老班长的车开来了，他还让爱人准备了两桶花生油和一箱白酒，公务员帮着搬到车上，爱人也跟老班长见了面，说了一会儿话。姜秉五很感动，很激动，握住陟辉的手，一个劲看着天空，好像觉得阳光太灿烂，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哎呀，真没想到，我一个班的战友，还到我家来当司令员了……”临上车，却还是一再躲开陟辉爱人，附耳悄悄叮嘱陟辉，“司令员，兄弟……你可得记住，有权，一定得赶紧用啊！”
陟辉笑道：“老班长，有困难就来找我，能解决的我一定帮你解决，但是咱们千万不能干坏事！”
“噫，哎呀……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抽空一定和弟妹到家里去！”姜秉五很知足地坐车走了。
二、
上午，陟辉和王元政委等一行七人，乘车赶到矿业大学。矿业大学的大门还是斗拱飞檐式的清末建筑，校园内则是一座座非常现代的教学楼。招收大学生士官的宣传点设在校内综合教学楼前，彩旗飘扬，军乐激荡，军分区的几个干部坐在桌前，向涌来的学生们分发宣传单和讲解。活动已经进行了几天，仍然有大量学生一堆堆围在这里，充满激情地咨询着，议论着，好像是就业招聘会。不光有男生，女生也不少，而且不断有刚下课的学生又向这里涌来。赵副市长也到了，在市教委和矿大邹校长等领导陪同下来到现场。陟辉和王元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他就带着教委等部门的领导们，跟军分区干部们一起与大学生交流。电视台、报社等媒体的许多记者也都在现场跟踪采访。几个刚下课的男孩子拿到宣传单，一边看一边兴奋地讨论。他们讨论问题和开玩笑的样子，一看就不像部队的战士，而有点像基层连队干部。有天真活泼，也有成熟和自信。也许是指挥员的本能，陟辉特别喜欢这样的小伙子，对王元和赵副市长、邹校长介绍了没几句话，就转向这些小伙子们，笑着讲：“政委、市长、校长，你们看到没有？如果把这群小家伙招到部队当战斗连队的士官，连队素质就不一样了，这就是我们把向社会招收士官的主攻方向转向大学生的本质意义！”
陟辉此话让赵副市长很有感触地笑了：“陟司令员和我们想得不一样啊，我们想的是安置就业，陟司令员想的是怎样为部队征好兵！”
陟辉说：“市长，巩固钢铁长城，征兵是基础，我们给部队送好兵，部队建设发展才有后劲！身为军人，只能永远都在想着为部队征好兵，带好兵！”
王元看着那些大学生，也有跟陟辉相同的感受：“大学生和咱们部队一般的兵，眼神儿就不一样，不像我们的兵那么傻乎乎的！”
“司令员、政委，”邹校长看到陟辉和王元对学生们如此感兴趣，抓住机会笑着说，“一会儿我们还想借这个机会，请军分区领导参观参观我们学校的地球科学馆，把学校办学历史、人才引进、科学研究、学科建设，尤其是近年来取得的高层次突破向军分区领导们作个介绍。我们学校去年也担负了国防生的任务啊，听说陟司令、王政委都曾经在大军区作战部和干部部工作过，莅校考察指导，肯定能带来国际国内国防生教育培养的先进理念！”
赵副市长说：“邹校长，你们是要抓住这个好机会，搞好军地合作！”
陟辉立刻答应：“好啊，矿大是百年名校嘛！首先那座历史悠久的校门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们军方现在确实很需要跟高校搞好各方面的合作交流！”
王元政委看出司令脑子里有想法，但这时也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笑道：“那我们的行动要超过预期目的了！”
刚才拿到宣传单讨论的几个男孩，看到陟辉这位军方领导老是盯着他们，其他几位领导好像也在议论他们，就笑嘻嘻地凑过来。最先凑过来的那个长得特别有点帅哥气质的小伙子上来就问：“首长，现在部队为什么不招收干部了，老是直接招收战士？”别的学生也跟着说：“是啊，领导！大学生当士官……国家给我们大学生的待遇怎么越往后越低？这不是更说明大学生掉价了？我们没条件搞个国防生，也招不上干，就只能当士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