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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王解梦谋宇内 司马陈兵战宫前

词曰:

开天事了自苍茫。定阴阳,隐三皇。神农势弱,辗转继炎黄。五帝威凌天下后,成夏禹,转殷商。

当年牧野立周王。治成康,亦消亡。春秋乱世,礼坏乐崩藏。七国九州谁欲主?秦大帝,谓昭襄。

太古无依,三代往矣,春秋去兮,大国崛起。自幽王烽火贻笑,天子式微以来,关西百年经营,乃是嬴霸西戎。自秦国虎踞崤函,昭襄称帝之后,山东六国忧患,无非秦并九州。有诗为证:

二周兴亡,天子潜藏。诸侯问鼎,国祚有殇。

二周存亡,天子无方。诸侯眈眈,四面虎狼。

二周危亡,天子无疆。诸侯干戈,尤畏秦王。

二周将亡,天子无堂。诸侯合纵,奈何昭襄。

秦昭襄王嬴稷本是人雄之主,复因遗策,蒙受故业,已有吞并天下之心,囊括宇内之意。其为图帝业,自是一面广招贤士,一面秣马厉兵。然而求贤不得,某日嬴稷烦闷卧寝,忽梦虚空化外一鬼面凶神手执大锤扑来,正危难际,一柄长剑自天外射来与锤相击,将嬴稷震出梦境,却惊出一身冷汗。嬴稷惊魂未定,连忙传唤春官奉常名为太叔迟的入殿解梦。太叔迟闻得王上之梦,下拜道:“陛下之梦实则一忧一喜。”嬴稷稍定,已而自有威怒,皱眉道:“忧为何?喜为何?”

太叔迟道:“臣观陛下梦中凶神鬼面,窃以为楚之地祇、巫之恶神。臣忧此乃楚人巫术,梦中害主也。”嬴稷闻言,龙眉倒竖、虎睛含芒,拍案挺身而立道:“弛楚胆敢咒犯寡人!”太叔迟再拜,惶恐道:“陛下息怒!尚有一喜。陛下梦中得飞剑相救,此乃获贤得士之兆也!”嬴稷忙问道:“何解?”太叔迟道:“飞剑入梦救主,故王遭噩梦而无忧,此乃否极泰来之象。王若得剑,天下可期!”嬴稷大喜道:“剑从何来?”太叔迟忙道:“昔年燕王东临碣石,筑黄金台而得乐毅,连下齐国七十城。陛下何不设坛悬赏天下剑士以为秦所用?”

嬴稷笑道:“孤有白起,何羡区区一乐……”忽见案上长剑锋芒迫人,敛了笑声不言,复盯着压在剑下的地图半晌才道:“召各国剑士,斗剑殿前。胜者拜将,随白起破楚。”顿了顿,又道:“或随司马错攻韩。”太叔迟领命,欲退,却被嬴稷叫住,“寡人今日唤你何事?”太叔迟忙道:“唯选贤斗剑一事尔。”嬴稷点头道:“破楚攻韩之事暂隐而不发。”语罢,抬手令其退去。

太叔迟退出殿外,嬴稷依旧眉头深锁,他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其异母兄秦武王曾与大力士孟说斗力而争举龙文赤鼎,不想目血骨裂而死,嬴稷虽早年于燕国为质,对此王兄并无感情,但还是特地向周国强要了此鼎,重铸以铭此仇,以安定旧朝臣心。结果鼎熔之时,铜液有灵,化鸟迹文书,成上古预言:“谁能乱中定八荒,一魂一剑一君王。”嬴稷大为震动,不知何解,但为守秘密,匠人皆死。然而今日复有梦兆,莫非是要应验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魂又在何处?”嬴稷目光闪烁,低声渐至不闻。

话说太叔迟领了命,当日便于秦都筑台张榜,宣了王命。回到家中却终日怏怏不乐。夫人季氏问其缘故,太叔迟只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便道:“夫人快遣人去请张先生。”季氏闻言微惊,不想这时趋进来一门客,礼道:“大人,门外张禄前来拜访。”太叔迟又惊又喜,道:“快快有请!”顾不得穿鞋,携了夫人等赤足奔至门前。

太叔迟等人至了前庭,远远望见门外一男子负手而立,以背示人,如鲲将跃海,自气宇非常。待走近了,才发现此人仅着了布帽葛衣,麻束草鞋。季氏不禁暗道:“此人衣着分明陋如鄙夫,寒比穷酸。为何远观却如此英雄了得?莫非我昏花了眼?”却见夫君太叔迟整了整衣冠,快步上前揖道:“先生大驾,蓬荜生辉。”毕恭毕敬之姿态令季氏不禁皱眉,如此礼贤下士却有些过了。正不豫,却见那人闻声回首。

一对剑眉锋芒入两天,一双鹰目看破人世间。

一梁高鼻如对中天日,一颌虎须飘摇若云烟。

一脸风尘似着天下事,一头鬓发苍茫带霜边。

一身傲骨尽去卑亢意,一代奇人睥睨岂等闲。

这人只一眼扫来,季氏便觉浑身透明,手脚发颤,为其气魄所慑,顿足不敢再前,心中发怵,再不敢乱想。众门客微微侧身相避,不愿正对其锋芒。唯有太叔迟似浑然无所觉,笑道:“张先生风采依旧,请上座。”张禄点点头,快步走在前头,于是众人随之入了厅堂。

待主客皆坐了,屏退众人。太叔迟连忙礼道:“先生有何事教我?”张禄捋须道:“张某落魄此地,承大人之恩。今日特来相救。”太叔迟故作惊色,道:“先生何出此言呐?”张禄轻轻看了太叔迟一眼,太叔迟顿觉心思无处可藏,不禁老脸一红,只听得张禄笑道:“也罢。许是张某多心了,就此告辞。”语罢便要起身。太叔迟连忙拜道:“先生莫怒,先生莫怒。”而季氏于偏厅窥视二人已久,终不忍夫君如此自践,现身怒道:“你这客人怎如此无礼!吾夫贵为上卿,岂容你这鄙夫故弄玄虚,随意作践!”张禄只冷笑一声,径直向门外走去。太叔迟又怒又急道:“妇人误我!先生留步!”连忙从榻上翻了下来,挽留张禄,三请四礼,复将张禄请了回来。季氏见状拂袖而去。

太叔迟长拜而谢曰:“请先生教我。”张禄举杯一饮而尽,道:“今日张某来得蹊跷,大人生疑无可厚非。只是事关大人一家性命,不可不慎。方才张某心知君夫人生疑而未离,故而佯怒,还请见谅。”太叔迟忙道:“惭愧、惭愧。”张禄复饮一口,道:“今日张某闲逛见殿前张榜,便知此乃大人所为。”太叔迟道:“何以见得?”张禄笑道:“说来也易。”太叔迟道:“愿洗耳恭听。”

张禄便道:“当今秦国,内有穰侯当政,外有白起统军。秦威昭昭,六国惶惶。一统之业指日可待,大王为何渴贤如斯?”太叔迟沉吟不语。张禄又道:“白起虽起于卒伍,然穰侯有知遇之恩;虽名为秦将,则实为穰侯之家将也。军政若就此旁落,则秦王必遭翻覆。昔年燕王得乐毅,而秦王非得白起,乃穰侯得白起也。王如何能安?故王求忠君之贤而为国之士,求剑客以忌白起,宣阁下以避穰侯。而众上卿中唯大人清立,不阿穰侯,故有此猜测。”太叔迟闻言手颤,酒洒裙襟。张禄视而不见,忽冷声道:“虽王榜未曾言明,想必得贤之后,必然攻楚拔韩。”太叔迟大惊失色道:“先生如何……”张禄示意太叔迟噤声,缓缓道:“上忌白起,另择贤士。然白起尚有大用,上虽忌之却不欲除之。以心腹节制之,最为妥当。然秦律无功不立,若无军功,新人焉将制得白起?”太叔迟叹道:“先生真乃神人也。”张禄摆手道:“然而大人祸至矣。”太叔迟复叹道:“吾何尝不知?陛下以解梦召我,却予僭越之命,可笑区区一太叔迟如何制得了穰侯?”张禄笑道:“莫非大人便以为当今天下之剑士制得了白起么?”太叔迟讪道:“这…”张禄沉声道:“大人稍有不慎,便遭穰侯所忌、白起所恨、而大王所弃也。此乃死局!”

太叔迟酒爵跌落,却顾不得,忙道:“请先生救我。”张禄笑道:“昔日张禄曾蒙先生门下郑安平所救,救命之恩焉能不报。”太叔迟道:“先生高义。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张禄道:“张某此番自然有备而来。张某交游天下时曾结识了三位剑豪,俱有万夫不当之英勇,神鬼莫测之剑术,不日定能拜将出征。”太叔迟疑道:“方才先生不是还说世上无人能制白……”张禄忽然凑过去耳语了几句,太叔迟恍然道:“不知那三位现在何处?”张禄只笑而不言。太叔迟也不以为意,又问道:“那…那穰侯…”张禄傲然笑道:“穰侯?呵,便让张某陪他斗一斗。让他看看张某的手段。”

太叔迟定定地盯着眼前气势卓然之人,忽拱手郑重一礼道:“先生究竟是何人?”张禄捋须淡淡道:“大人何出此言?”太叔迟道:“先生智谋绝伦,定非凡俗,岂能无名?”张禄笑道:“也罢。”拱手回了一礼,道:“在下范雎!”

话说秦国筑台张榜,广求天下剑客,三月内,慕名而来之剑客,足有三百余人。虽秦律禁私斗,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专划咸阳城角一区遣走其中百姓,为剑客留驻之处。一时间满街游侠儿,四处宝剑光。有诗为证:

慷慨燕赵士,狂歌满酒肆。

游侠韩魏人,横行多无忌。

一朝把示君,报与决云志。

试剑台中看,何辞为君死。

秦虽求贤,亦不敢大意,生怕六国借机行刺。故剑侠放纵之处远离秦殿,如居囹圄,为秦国甲士列阵层层阻隔。远看秦军如黑龙横卧,只见长铩在外如爪,高盾在中如鳞,劲弩在后如牙,秦殿在内如角。然而城外还有大军在围,如蛇盘吐信,七国剑客便如俎上鱼肉。

以如此姿态求贤,各国剑客倍感受辱,然偏偏都是豪烈之辈,即使担忧身家性命,也断不肯先逃了去,被人看轻耻笑。再者三尺剑在手,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见此情形,执剑者各有所状。燕赵之士,性情最是豪旷,终日长登酒肆,以酒洗剑,长歌壮行,分外慷慨。而韩魏之客,多远立于秦军阵前,以目怒视,以技耀武,做挑衅之态。楚人则自歌楚调,然而声中多不平之气,肃杀之意。齐人高冠博带,深居简出,整日手不释卷,闭目养神。而吴越之遗民便披襟散发,负剑结阵于道,个个如不世之器,冷对长铩劲弩之锋芒。于是,秦军日日严阵,剑客夜夜放情,一静一动,格外刺目。

如此又过了几日,三十余名韩国剑客终是忍受不住,于长街一端大声喝骂对面列阵之秦军,惹得秦军一阵骚动,横铩上弩之声有如龙吼,然而军令未出,又很快沉了下去,冷冷静对。

这些韩国剑客闻声先是一悸,然见秦军接下来全然无甚动作,胆子又上了起来,骂声更激。

就在这时,一道狂烈之声如虎吼一般激荡而出:“鼠辈安敢以言伤人!”此声势沉,如山覆压而下,满城剑客脸色皆为之一变,如临大敌。复观那十余名韩国剑客竟然是被声波震得跌坐在地上,七零八乱,面色煞白。

而秦阵中央微分,显现一全甲覆身之将军,跨马而立,气势如巍巍之岳,虽有千军相助之成分,亦已然不凡。这人正是秦大将司马错。只听得他道:“陛下令,欲登台者,先闯军阵。敢逃者……”司马错冷冷一顿,嘴角有种说不出的残忍,接道:“杀无赦!”

司马错长年征战,杀气十足,再加之修为精湛,声声竟如刀子,以城为案板,往剑客们头上刮了过去。剑客们一时间竟有些窒息之感,满城如死。

然而司马错并不想给众人思考的时间,挥手一声令下。

“射!”

“咻”地一道刺耳音线尚未响绝,众剑客已见半空中闪现出一道压抑的黑线。黑线猛然如鲲鹏一般展翼垂天,无数弩箭便似鹏羽一样铺天盖地而来,陡然黯淡了半边天际。弩箭遮天蔽日,以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之势升空,以泰山崩于前之势落下。

万分危急时刻,酒肆中响起数声暴喝,随之剑光一闪,楼顶陡然被绞得粉碎,如漫天飞雪。其中纵越出十名燕国剑客,均是手执阔剑,舞得如狂风旋扫,荡开无数弩箭。众剑客竟也不落地,凌空如风暴龙卷一般直朝长铩军阵撞去。

便在燕国剑客暴喝声刚出而剑光未现之际,酒肆正门轰然裂开,八名执巨剑的胡服大汉跃马而出,当为赵国剑士。只见三人在前,五人点缀其后,胯下骏马雄壮非常,两三步间已奔出十余丈。当先三人尤其勇武,三把巨剑硬是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其后五人如龙尾一般,辅助当先三人格开流矢,复见燕国剑客即将落下,五人横剑举顶,十名燕国剑客便如蜻蜓点水,再度借力凌空,龙卷而去。

燕赵两国剑士也是艺高人胆大,饶是司马错身经百战,见此精妙配合,也不禁暗自点头。

与此同时,秦军左侧的横道上陡然一炽,却是那群披襟散发的吴越剑客剑光长耀,五十余剑同出却只有铿锵一声,弩箭所构成的幕布中间瞬间空了一块,又是一声剑啸,五十余剑斩然前刺,剑气如风,纵贯长街,五十余人便如御风一般从秦军军阵左翼直接扫了过去。

看上去众剑客举动纷繁,实际上一切不过发生在一个呼吸间,此刻弩箭方才真正落下,四处响起惨叫闷哼之声,其余多数剑客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都死在这波箭雨之下。而那骂街的十余名韩国剑客,瘫软在地上也只来得及胡乱挥舞几下,便死伤八九。

眼看众剑客冲阵,司马错眼眸转冷,挥手又是一令。

复是万箭凤鸣,鹏羽遮天。

然而似乎是为了响应这道砉然厉鸣,拐角处陡然传来阵阵朗吟之声:“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沛然而生浩然之气。只见十余名执着不宽不窄不长不短之剑的齐国剑士冠带严整、快步而来,竟很快追上了吴越剑士,又紧跟在燕赵剑士之后,暗合中庸之道。原来是齐国剑士危难之际亦不忘整冠修带。虽是后发,但如此一来却又刚刚好。

第二波弩箭砸下,还能活着的剑客个个都是身手非凡,以一当百的好手。这时十名燕国剑士折了一个;八名赵国剑士以守为主只伤了两个,但折了一匹骏马;五十余名吴越剑士也减员五人;十八名齐国剑士倒是一人不少。此等战绩虽然已非常令人瞩目,但实际上众剑客离短兵相接尚有一半距离,接下来有的是恶战。

还有些幸存的剑客借机向城外逃去,可刚翻过城头便传来了阵阵惨叫声,城外的十万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又是一波箭雨,屋舍纷纷被劲弩摧塌,成了断壁残垣,而众剑士时刻在生死一线间摇摆,气氛沉重压抑,场面惊心动魄。弩箭随着剑士们的动向渐渐前压,断壁残垣的上空偶尔纷飞过几只零星的弩箭,就像是低空掠食的鹰隼。

突然两只“鹰隼”低空掠过时分别被两只手用中指食指稳稳夹住。

一手枯瘦,一手粗壮。

只见两只手同时一抖,那两只弩箭便如真正的鹰隼一般发出厉啸,速度竟快得点燃了空气,化成两只咆哮的火龙,赶在众剑客之前射至司马错面门。

然而司马错动也未动,只是眼中精芒暴现,两条“火龙”便于千钧一发之际偏向一旁,直接射穿了中层秦盾兵的厚盾与重甲。秦军微微骚动,司马错一声厉喝,止住骚乱。他两眼微微眯着,眼神显得分外森然。而闯阵的众剑士也是士气一振,冲势陡然一增。

“魏国魍魉剑果然有两下子。”徒手射弩的二人陡然一惊,不知何时,他们对面光秃秃的房梁上竟坐了一个青袍男子。这射弩二人乃是魏国剑客,一老一壮,老的叫梁稻翁,壮的叫魏龙子,合使一套魍魉剑,在六国中有赫赫凶名。然而那青袍男子能在二人无察觉之际出现,想必也是极有来头。

梁稻翁像一截枯木一样立着,上下打量了青袍人几眼,沙哑的声音嘎嘎传出:“楚国风玄?”

青袍人懒洋洋地屈指弹飞一只流矢,笑道:“正是。”

魏龙子冷冷质问道:“大难临头,何故窥伺于一旁?”

风玄眼睑微垂,微微一笑,不说话。

魏龙子面色转冷,欲上前一步,却被梁稻翁抬手阻住。梁稻翁脸色也不好看,足像个百年的老僵尸,但语气并不僵硬,只听得他道:“早闻阁下‘风魔’大名,何不联手闯阵?”

风玄早就发现了他们,便留下来看个究竟,然此刻也觉得和眼前二人说话没什么意思,便站起来道:“也好,正有此意。”语罢身形一闪,一抹青色已在二十丈开外。梁稻翁和魏龙子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震撼,这人好快。当下也不磨蹭,一人袖口滑出一柄弯弯曲曲的剑,朝军阵冲去,竟也不比风玄慢多少。

司马错用气劲震开弩箭之前绝没想到后方竟然还有人活着,虽然人少,却一点都不敢小看。那三人竟然在弩箭中如闲庭信步一般,也不见如何动作,却偏偏赶在所有人之前即将率先与秦军长铩部接阵。司马错不敢托大,一声令下,“杀!”秦军长铩阵反冲而去。秦军军威颇盛,一冲之际,如猛虎下山,爪牙毕现,锋芒逼人。兼之喊杀声如滚滚奔雷,各国剑士气势刹时为之一顿。

但风玄脚步一跳,速度再增,似完全融入了风中,只听得到风声纵横的呼呼之响,却见不到人影,长铩兵纷纷刺空,杀气杀心杀招均落在空处,分外难受。只感觉浮空中有一抹青色的丝线缠住了手中的长铩,难以施力。

风过处,秦兵便如重石陷入泥沼、飞蝇误入蛛网。

梁稻翁和魏龙子也趁势执着魍魉剑欺了上来,然而入阵方式却与风玄大相径庭。长铩相接之前,二人也不见屈膝,却陡然纵身跃入,如同僵尸一般猛然弹起,又如巨石般轰然砸下。一上一下,恍如林中鬼魅,别有方才弩箭阵高来高去射杀众剑客的感觉,更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风范。别看魍魉剑俱是细剑,但使起来竟然都是势大力沉的路子,再加上风玄的牵制,长铩兵阵竟成了没牙的老虎,足变成活靶子。这时,燕赵齐吴越的剑客也冲至阵前,阔剑横扫,巨剑猛斩,中剑长挥,快剑疾刺,杀得秦军长铩方阵竟有些抵挡不住。

司马错一直听风辨位,忽然夺过身旁一根长铩,猛然向左前方虚空处掷去。只见长铩一闪,这分明无人处瞬间响起一道铿锵的金铁相击声和一声轻咦,正是风玄被逼出了同风之态,还不得已用剑相守。

看似普通的一掷却令风玄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态,然而风玄还不及反击。司马错的长铩竟又射了过来。

取铩疾似电,投铩迅如雷。

“好快!”风玄心中长震,他竟然完全被长铩锁定,无法再进入同风之态,只能全力招架。

铿!铿!铿!

司马错接连掷出三根长铩,似写意般把风玄逼到了魍魉剑附近。司马错再执一长铩,狂笑道:“也好,一并收拾了且省些力气。”语罢纵身长铩一扫,惊雷狂泻,粘住风玄并将魍魉剑拖入了战圈。

司马错身长九尺,一身玄甲,目似烈火,身如暴熊,长铩在他手中本如一根稻草一般,却举轻若重,偏偏舞得跟玄铁重戟一样大开大合,刺则力可贯百仞高山,扫则势可截千倾江海,劈则气可绝万里天下。仅仅反复用这再笨拙再基础不过的三招,一时间竟将风玄逼得状若疯魔,将魍魉剑逼得如跳梁小鬼。其长铩所指之处,气劲纵横,战圈无形扩大,燕人遇之则飘如蓬絮、赵人触之则顿如坠马、齐人遭之则退如锤击、越人临之则滞如交剑。长铩所及,少有一合之敌;目光所触,俱是败阵之徒。短短十招不到,已有十余人饮恨于长铩之下。

秦军眼见主帅威如鬼神,轻描淡写之间便将冲阵众人杀得溃不成军,不禁士气大振,然而靠主帅出头又自觉羞愧,复生悍勇之气,当下兵锋合拢,逼得众剑士险象环生,伤亡大增。

司马错久掌雄兵,见状亦是长啸一声,好不威风,见魍魉二剑被自己一根长铩逼得跳来跳去,不禁冷笑道:“当年五万魏武卒可敌我十余万甲,陷我大秦函谷,好不威风!自十余年前伊阙一役后,魏武卒死伤殆尽,不想如今么……却尽剩了些不堪善跳之徒,哈哈哈哈哈。”音声如浪,朝魍魉剑滚去,随手又是刺向风玄。

风玄闪过一刺,闻言暗叫不好,之前他与魍魉剑交谈,心知那魏龙子分明是个易怒之人,此番闻司马错激将之言,若动怒失了理智,那今日便可真要万劫不复了。正欲警示,却惊诧地发现梁稻翁和魏龙子闻言后并无怒状,而是面沉如铁,眼分别生金银二芒,与二人手中魍魉双剑交相辉映,气息迥异之前。

司马错轻咦一声,长铩朝二人绞去,二人身子微微一僵,然而速度却暴增三倍不止,如两只不倒翁微微一倾,脚不离地便避过那一铩,反手横起魍魉双剑,交剪向司马错项上人头。

来得好快,司马错手中长铩有雷电之速,而魍魉双剑此时竟贴着雷电反缠了过去。这双剑一雄一雌,寒光赫赫,雄剑金柄九曲,长五尺宽两寸三;雌剑银柄六曲,长四尺宽一寸六,玄铁首铜,鳞文槽刻,刚柔并济却有乱阴阳之力,舞生蹈死可有起鬼啸之音。交如双牙之咬,冷光耀耀;剪如毒蛇之吻,血气沉沉。

这二人仿佛由啸林跳涧之虎变作了之磨牙吮血之蛇,一热一冷,一动一静,一张一弛,一生一死,顿生神鬼莫测、波诡云谲之感。顷刻间由守转攻,发出了交手以来的第一次反击。

司马错连忙反手竖铩,卡在双剑当中,却被其削之如泥,眼看要吻上司马错咽喉。然而司马错一掌上击,势同奔雷,正中双剑交叠之处,一股震荡之力震得梁稻翁和魏龙子纷纷一声怪叫,攻势为之一阻。

魍魉双剑抢攻之际,风玄终于松了口气,然其先前被一根长铩逼得束手束脚,心中早已蓄满了无名火气。如今机会到来,他风魔之号又岂是浪得虚名?只见其剑身一虚,便如手中当真握着一缕清风,剑无形,式无形。

风玄手起手落,全然无影,势如泼风,其剑疾者如朔风刺骨,其剑烈者似西风凋残,其剑绵者若东风骀荡,其剑炽者同南风袭人。青青子衿,剑过风吟。然而风过之处,环生无穷魔念、折煞万般无情。定力稍弱者,触之则魂随风逝、魄随剑亡。

“这楚人竟将巫力与剑术结合得如此精妙!”司马错直觉气血浮动,神魂不宁,身形不由得慢了,顿时心中一沉。见三人全力攻来,不敢再托大,复取了一条长铩,与三人绞在一处。正是:

锐士龙蛇起纵横,剑光耀耀满雄城。

诡招欺面如蛇吮,巫力缚身有鬼声。

三剑一铩天震荡,双方八臂地交征。

刃接大道千人死,气贯长街百战成。

血染银芒豪剑胆,火披玄甲烈龙旌。

泰山崩乱危崖断,沧海潮生陡岸惊。

自古成败凭杀戮,由来热血是无情。

正乱军厮杀中,一名剑客眼见死伤惨重,不由得惨呼道:“且莫恋战!闯阵为要!”众剑客闻言俱是一震,心头大亮,趁司马错为风魔魍魉拖住之时,不及施令、不及援手之际,真乃直接闯阵之最佳时机。于是四处剑光陡然大炽,众剑客纷纷格开兵士,不再恋战,抱团直插中军,意欲横穿军阵,登试剑台。

司马错久战而功未竟,心头火起,状如疯虎饿狼,虽然风魔魍魉三人也绝不好受,但自己毕竟有王命在身,如何拖延得。正思索破局之法时,城外军中忽然响起悲怆苍凉的连营号角,连带着隐隐约约的摐金伐鼓之声震动整个咸阳。

司马错脸色大变,失声道:“敌袭!?”风魔与魍魉剑二人见司马错失神,魍魉剑诡杀而入,风魔剑虚刺而进,眼看要饮血时,司马错暴喝一声:“滚!”只见他双眼通红,怒气完全爆发开来,浑身劲气如崩石裂山,炸得三人飞退而去,鲜血淋漓。

司马错也是猛咳出一口血,顾不得拭去却怔怔地盯着咸阳城上空,只见三道黑影如猛鸷一般凌空而来,瞬间越过城头,飘落在烽烟四燃的长街彼端。

烽烟如血,雄关如铁,刀剑如雪,黑袍如夜。

清角声中,三人一字排开,却足有千军万马之势。

司马错虎啸一声,在三人将将落地之时便如雷一般奔腾过去,第一次抽出腰间佩剑,乍泄剑光如瀑如练,光寒纵荡长街,势要将三人就地斩杀。

这三人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但那明明气势非常却又再随意不过的站姿分明使司马错感觉到轻视与屈辱,也能使他暂时爆发出超越平常的力量。十丈之外,剑已斩出,一道带着滔天杀意的剑浪,裂得空间嗤嗤作响,瞬间将三尊黑袍人吞没,只剩下点点如蝴蝶翻飞的黑色碎片。

满街死一般地寂静,汗与血打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司马错僵硬地回过头来,只见长街彼端秦军阵之内的宫墙上赫然站着三尊黑袍人,背对众人,形同雕像。其中一人扬起了衣袖,微微偏头,似乎有些讶异司马错居然有本事能斩到他的衣角。

司马错看到这个动作,嘴角硬生生咬出血来。

这时一名斥候兵跌跌撞撞地从城楼上向司马错奔来,对其耳语了一句。司马错如遭雷击,面如金纸,颤声道:“区区三人便横穿了我大秦十万锐士?!”那名斥候兵也是惊魂未定,忙道:“他们若要行刺……”

司马错面色再变,然而想到宫中那人尚在,顿时气定,恢复大将之风。

“无妨,有大良造在,他们掀不起风浪。”

便在这时,宫内传来了阵阵击鼓之声,乃是军令传出。众军士闻声换阵而分,现出一条通道。司马错闻声见状,心知不必再作阻拦,只好沉声道:“陛下有令,请众剑客登试剑台。”定神再向宫墙望去,那三尊黑袍人早已不知去向,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司马错顿时又是一紧,但念及某人,方微微心安。

一时间,城外兵戈渐息,甲兵热血尚在,死者横尸街头,生者拜将登台。司马错忽然觉得有些冷,眼前鲜血淋漓的长街连接着巍峨高耸的秦殿,渐渐混在一起,仿佛铁血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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