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狠狠一惊,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听,胆战心惊。
我为藏剑阁的幕后主事,一直都是低调内敛,不卑不亢,谦虚谨慎,十多年来,为保我的项上人头,我一直在世人面前制造藏剑阁老板身份成谜、年龄成谜、性别成谜的假象,以衬托我的神秘清高,有人想杀我的机率小之又小,相当于走在街上被雷劈、参加选美夺头魁、坐轿子踩到****的机率。
当听到相公杀气腾腾地说要杀我的时候,我自是相当得震骇不已。
隔壁楚慕小倌甚是吃惊地问:“我虽不知道藏剑阁的老板是何人,但据世人描述,藏剑阁老板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且中庸之气很重,缺乏锋芒,是个不功不过不好不坏,没有作为的平庸之人。沈公子为何要杀他?”
平庸之人?我令人神秘向往,楚慕小倌口中所说的没有作为之人确定是同个人?我不由怀疑是否有人拿着我的名号坑蒙拐骗。
“哼,平庸之人?你们都被骗了!”闻言,我不禁咧嘴一笑,还是相公有眼光。
相公一声阴沉沉地冷哼,“我看他是心虚作怪,藏剑阁的作为可大着呢,只是武林中人都不知而已。”
相公好厉害,长了一双法眼,居然看出了我的深藏不漏。我嘿然一笑,含着热烈的、钦佩的神情侧耳倾听着隔壁的谈话。
楚慕小倌诧异地问:“沈公子见过藏剑阁老板?”
“何止见过,还领教过!”相公咬牙切实,“为人傲慢无理,不识抬举,小小年纪就敢耻笑别人!”
说话的时候,“喀啦”一声,好像是杯子被生生捏碎的破裂声。
唔,说的是我?可是据我记忆所得,我和相公并没有见过面。我敢肯定,一定是有人冒充我高贵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
“既然沈公子见过,怎么会不知他是何人?”
“虽见过,但没见过他的脸,也分辨不清他的嗓音是男是女。”唔,我再度肯定,定是有人假冒我的名号,像我这般婉转如莺啼的嗓音,怎会分辨不清公母,“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池州,正是来找藏剑阁老板的碴的。”
楚慕小倌说道:“沈公子估计要费一番精力了。我觉得藏剑阁老板神龙不见虎尾,可能是他上不了台面。”
“我不管他上不上台面,总之我一定要揪他出来!”相公气得大概在咬牙,从语气里可以想象他的头顶在冒青烟,“原本我来池州心情就一直不佳,最近又被迫娶了个池州名花,如今心情更为恶劣。”
“你说的可是柳夏绘?”楚慕小倌轻声安慰:“沈公子,稍安勿躁,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心静安能判断拿捏。”
相公叹气:“你我相识多年,还是你了解我。来你这里敞开心怀,我每次身心都十分舒畅。”
我脸色一白。他们竟然暗度陈仓多年,十八式了好几回!想起相公平日里对我横眉竖眼咬牙切齿的,定是痛恨我拆散了他与楚慕小倌。如今他被迫嫁了我,只能背着我掩人耳目来春花楼私会。
“我了解,沈公子一表人才,那柳家小姐见了定是很欢喜,想来是抓着你不放手了。沈公子,不知有句话我当说不当说。”听楚慕小倌的语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吧。你我二人交情匪浅,没什么不好说的。”相公的话听着好伤人……我哀怨地捂着胸口。
楚慕小倌艰难地开口:“我觉得你应当把你的夫人看紧点……我并不想这样说你的夫人,但我们相识多年,我不得不把实话同你说了。柳小姐品行不怎么好。”
“此话怎说?”
“柳小姐是春花楼的秘密常客,她每次来都是我亲自伺候——”
相公蓦然怒喝:“什么?!常客!还是你亲自伺候!”他阴阳怪气地问,“你伺候她到哪种程度?为什么要你去伺候她?”
相公的话说得掏心挖肺的苦,不是拈酸吃醋是什么?两人的确存在过一段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风花雪月史。惊觉事实真相的我,难掩辛酸。
我心中难受,一声叹息,回过身对一言不发的天山雪莲道:“我想回去了。”
隔壁,楚慕小倌一句句声泪俱下的辩解听得我越发难过,脸色更白了,径自一人推开了房门。黯然心伤地看了一眼隔壁的门,转身欲离开,却在此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十分凑巧地开了。
“绘儿!”在这里遇见我,相公吃惊,眉梢微微一抬。
我心中不由更苦,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实在是不应该发生错误的见面。此时,我十分希望相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眼前,大义凌然地指天立誓自己是清白的,楚慕小倌只是他寂寞难耐时的消遣罢了,不不不,连消遣都算不上。
“柳小姐!”这时,楚慕小倌也从房中走了出来。
我凄凉地来回瞧了他们二人,衣冠楚楚,相貌白净,两人的确是天造地设、豺狼配虎豹的一对儿,心中越发气馁了,我连个男人都比不上。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和相公说话,不料相公面色一狰狞,低声切齿:“你又来这里找楚慕公子伺候的?”
我在心中默默揣摩了一下,大概相公又要以耻笑我的丑来衬托楚慕小倌的美了,然后是怒不可遏地咆哮楚慕小倌是他的人,不准我染指他的相好。
这个节骨眼上,天山雪莲慢吞吞地从房里头揽衣出来,对我说:“柳小姐,贫道觉得你再多留一会儿——”接着看见相公,装模作样地惊讶一声,“沈公子?怎么是你?你来这里是……”后面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不经意朝我看了一眼。
相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语气相当不善:“绘儿怎么和空色道长一起?”
天山雪莲笑答:“贫道是来此捉妖的,柳小姐觉得新奇便跟来了。”
我连连点头:“对对。”然后语气一转,端庄笑了一笑,“空色道长说,有两只妖孽常在春花楼私会,不仅扰了这里的客人,也影响了春花楼的生意。”
相公狐疑地看了天山雪莲一眼,天山雪莲点头:“的确是。”
相公眉毛越发拧得紧了:“这里是勾栏院,就算是来捉妖的,污秽之地岂是一个正经的妇道人家能来的。何况还是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假道士一起进的勾栏。”
原本心里就难受,如今他又当面指桑骂槐地说我不正经,心中积怨越发得深,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空色道长是蜀山派的首席大弟子,是蜀山派未来的掌门人,相公不知情况侮辱道长,有失教养。”
相公登时青面獠牙,额间青筋崩了一崩:“怎么有你那么傻的丑女人!简直是不知人间险恶,蠢得要死。他把你哄骗到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占你便宜!”
“沈公子,你误会了。”天山雪莲温温吞吞的脸上终于皱起了眉,“贫道只是一番好意。沈公子既然想和柳小姐好好相处,何必言辞相激。”
“谁说我要和这个又丑又傻的女人好好相处了?”相公满脸不悦,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我与她结为夫妻纯属逼不得已,我是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这句话相当伤人,比我十多年来所受的侮辱更为伤人。然而自我长残之后,我的人生一直徘徊在伤害和被伤害之中,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何妨,我要豁达,我要努力!
我在心中激情澎湃地不断为自己加油,于是我赶在天山雪莲说话之前直着脖子对他体贴笑道:“相公,虽然你是入赘柳家,但作为你的妻子,我自然是以夫为天。所以相公来春花楼消遣,我不会过问。相公说得对,男人之间的那档子事不该是妇道人家该管的。”
在场三个人皆呆了一呆,相公漆黑的眼睛里随即一闪一闪地跳着火苗,天山雪莲则是蹙了眉,楚慕小倌脸色相当难看。
莫非我说错话了?我仔细想了一想,难道我说得忒隐晦,不够明白?这沈脱光也忒得寸进尺了吧?于是,我只好咬牙忍痛更为大方体贴地说:“要不这样,既然相公喜欢楚慕公子,我立刻派人把他接进府中。相公以为如何?”
“你说什么?”相公双目炯炯,满面寒霜地盯着我。
莫非我把话说得太白了,惹恼了相公?这沈脱光真难伺候,和他说个话还要字字拿捏,时时掂量揣摩。我求救似的眼神朝天山雪莲看过去,却见他直捏眉心,神情似乎也颇为苦恼。
果然是我说得太白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相公,又看了看楚慕小倌,两人的脸色皆黑成一团,那两道眼神似乎要杀人灭口,惊得我迅速低下头。只听楚慕小倌恼怒道:“柳小姐,在下虽为风尘之人,但卖艺不卖身,身子清清白白!”
我结结巴巴颤悠悠道:“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楚慕公子高风亮节,洁身自好,难怪相公倾心于你。”
不料楚慕小倌竟双目闭了一闭,挠着自己的额头,咬牙叹气:“苍天,我要疯了!”
我被你们俩搞得也要疯了,我心中委屈,我柳夏绘如此大方得体,容易么?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像我这般贤良大度的妻子了。
我憋着泪水,委屈:“相公……”
“有妻如此,情何以堪!”相公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句,长袖一拂,潇洒离去。
我在他身后嘿嘿一笑:“相公不用情何以堪,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呵呵……”
离开春花楼的时候,相公早已先走一步,我与天山雪莲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途中,天山雪莲忽然对我说:“柳妹妹,贫道今日带你去春花楼是在帮你,让你了解沈公子。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才能得沈公子的真心。”
我惊讶,对他充满了感激:“空色道长,我以为你……是我误会你了。真的很抱歉。”
“是贫道误了柳妹妹的终身,既然柳妹妹喜欢沈公子,贫道帮忙是应该的。”天山雪莲话语一顿,叹气:“可是你今天看走了眼,说错了话,惹恼了沈公子。以沈公子的脾性,贫道以为你适当使点小性子,更能讨他欢心。”
我又是惊讶,看着天山雪莲的眼里渐渐充满了仰慕之情,我情不自禁地认真道:“道长,你将来一定是个比你师傅还厉害的世外高人。”
天山雪莲瞄了我一眼:“何以见得?”
我笑嘻嘻地说:“连皇寺的方丈都没有办法帮我赢得相公的芳心,但你却知道。”
天山雪莲双掌合起,闭目一叹:“阿弥陀佛。”
“咦?你不是道士吗?”
“反正都是出家人,有什么不一样。柳妹妹,你认为呢?”白开水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表情,四大皆空地说着歪理。
“可是道长不觉得,以你的身份叫我柳妹妹不觉得很别扭吗?”
“贫道是在增进你我之间的感情。”
“嗳?可方丈明明说出家人看破红尘,应当无私无念无情。”
“那是剃了头发的和尚,三千发丝去了,当然清心寡欲不留杂念。贫道的头发还好好地长在顶上。”
“……”
方才他不是说出家人都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