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吻
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张爱玲
已有三天未与他联系了。
三天是一个极为短暂的概念,可于她来说就是一生。这一生她都将保持着这一姿势,寂寞地守在他的视线之外等待、想念。不再主动、轻易地联系他,与他叨些鸡零狗碎的家常,哪怕听听他的呼吸都是幸福美妙的缠绵。
他说从此做朋友吧,或者兄妹。他说这话时就坐在她的对面。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掉在她的耳膜上,像把锋利的刀子以破竹之势穿过耳道,从她的咽喉滑至胸腔,直捣心房,又狠狠一搅,顿时空了。唯有源源不断的血温温地往上涌,心却失重般地直往下坠。她方才感觉出疼痛,从无法预知的黑暗里缓缓聚拢,又分散开去,渐而蔓延周身,恍惚间变得尖锐而深刻。
而她依然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包厢的灯光是清冷的白色,寒气丝丝扬扬地洒落,将周围的空气纷纷冻结,连同声音。他坚硬如一座冷酷的冰山,唯有两瓣单薄的嘴唇上下张合着。语言一经出口便结为白霜,映衬着两片红唇看起来更为鲜艳诱人。
她于是想贴上去。用自己的唇,去温润它、融化它。
她记得他嘴中的滋味是清新的薄荷味。他不吸烟,牙齿是光洁的白。他的舌灵巧润滑,蛇一样地流入她的嘴里,坚定果决地捕捉着她躲闪不及的舌,然后狠狠吸住,紧紧缠绕。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瞬间,她不敢迎合亦无力反抗,只僵硬地被他搂在怀里瑟瑟颤抖。他放开她时,满眼疑惑。她惊慌地拥住他,告诉他,同样的欢喜。
那个吻,在以后漫长分别的日子里被她无数次地咀嚼回味,终于品出了其中的美好,渐渐地在心底滋长成一种疯狂的念想。她不停地为下一次约会做着准备,经常对着镜子训练着舌头的转动,然后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们的舌头在嘴里俏皮打逗又深深相吸的美好。温热酥麻的感觉迅速灌及全身,她在那感觉中幸福地颤粟着。她发誓下一次一定要给他一个同样的昏乱、迷醉,深陷,难以自拔的吻,以弥补她第一次的窘迫。
而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当梦想终于变为现实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仍是缺乏勇气,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她贪婪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又下意识地咬住它们。然后放松了腰肢,慵懒地将自己埋进沙发。又故作矜持地捋了捋纹丝不乱的鬓发,抹下一缕留海,在空中用手指顽皮地绕了绕,轻轻地贴在右脸颊上,这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妩媚。她规矩地安放好手脚,害羞地垂下头去,满心地憧憬着,等待着。
他们有多久未约会了,三个月,半年……自从那个吻以后。久别后的重逢,难道只是为了与她分手的吗?
他仍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她的对面,一直凝望着这个梦幻般的女人,坚硬的心似乎有丝毫的撼动。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说,为何眼前的你和文字中的你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她不安地抬起头,问,什么样的不同?
眼前的你是如此安静柔顺,而文字中的你却是那样的凌厉强悍。我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更接近真实的你。
那你喜欢哪一个我?
我喜欢安静甜美,柔和善良的女人。
可,如果文字里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他低下头,默不言语。一只手搁在桌上,不停地翻转着打火机。
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她冲动地立起身来。你是因为这才要和我分手的,对吗?她近乎绝望地低声吼叫着。
他也竖起头来,说,我一直非常欣赏你的才华,但欣赏不是爱,希望你能明白。
那,那个吻呢,那个吻证明什么?
什么也不能证明。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已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只是不想再伤害你,我也曾想努力地爱上你,可是……我只能请求你原谅。
你是说,你从未爱过我。包括吻我的时候。
是的,我吻你,是为了欺骗自己爱上你。
她如遭遇迎头一棒,重重地跌落在沙发上。旋而垂下头,深深埋进脖子里,整个世界忽然间远离。
究竟是谁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爱一个人有错吗?
爱一个人成了他的精神负担就是错吗?
她心如刀绞。浓密的睫毛上蓄满了沉重的泪水,如雨中折翅的蛾,微微地颤抖。他在她耳旁不停地忏悔,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她只在意他从未爱过她,有这一句就已足够。包括那个热烈得令人窒息的吻,她无数次在梦中反复回味,又欣欣然向往之,那舌与舌纠缠与碰撞的美好瞬间,但它并不象征着爱情。
痛苦如海浪般急剧地冲上沙滩,又缓缓地退却,渗进每一粒沙粒。她发现伤口无处不在,周身都浸泡在盐渍的海水里,钻心刺骨地疼。简直,生不如死。
她恍惚地立起身来,故作镇定地背上背包,带上墨镜。他也紧跟着立起,走到她的身旁,双手迟疑地向前抬起,又讪讪地落下。他们立得如此地近,甚至于她的留海被他的鼻息吹拂微微漾动。可心,却已远隔天涯。她绝然地向门口走去,立在门旁又缓缓地转过身来。她又望了一眼他那单薄小巧的嘴唇,唇线玲珑,鲜红欲滴。她还记得它曾留在她唇上的温度和力量,它带给她心悸的美好的感动。一次过后便是永恒的逝去,心于是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
她迅速转身,推门而出。泪水终是抵不住泛滥成灾。
三天了,恍若一世。他未联系她,她亦没有主动找他。一段爱情便在无声无息中死亡,如同他未曾来过,他们也未曾相见过。她拿起手机,输入两万遍“亲爱的”。然后翻出他的号码,删除。
放弃他的瞬间,她又一次重温了那个吻。他的舌直直地插入她的五脏六腑,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后,彻底消失。
谁是谁的模特儿
她下午在这个城市最安静的地方,吃了整整三桶草莓冰淇淋。在三十二度的天气里,她像只鱼。她坐在湖边。那很像她家附近的一个岸边长满杨柳树的小湖。湖边很多人在那些树下谈情说爱。她常常疲倦着一张脸看每个路人脸上的各种表情。她把这些表情收集起来,并排放进脑海里。这就是生活,她想,于是笑。像观看一场电影,这场戏多么好啊,不用剧本,所有人都是演员。都是主角。她吃着最后两口冰淇淋,倒数第二口她看见对面那个穿CK牌子衣服扎蝴蝶结的女孩子真是好看。最后一口她看了看身后那个黑色笨重的大时钟,五点了。可以走了。
她站起身来。把盒子扔进垃圾同。她用吃过冰淇淋的手指摸了摸脸,昂起头来。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如骄傲的公主昂着脸走路,她嘿嘿的在心里偷笑,呵呵。我是多么富有才情的表演家,在你面前可以灿。若。桃。花。
所有的哀伤都是不能见人的东西。
嘿嘿,她继续笑,原来这家二时四小时便利店的冰激凌还有转变心情的作用,竟管她现在因食量过多嘴唇发紫,走路也是飘飘的,这使她看起来更加像只鱼,可这一点也不防碍她现在已经忘记了你说过的话,
她把自己安放在浴池里,放了维塔斯的《微笑吧》声音开到震天响,她几乎全身潜在水里。有时候她可以把眼睛闭上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
她就这么和水彼此纠缠,彼此不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她只有在着个时候才会觉得快乐,觉得自己安全觉得自己还活着。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哭。
手机那一刻突兀的响起来,她看见蓝色的荧光灯来回的闪亮。
一秒,三秒,六秒……
第九秒她就在也没有骨气等下去。
你在电话里说:你现在来九州商店,快点。
于是她匆忙的从水里跳出来,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是多么悲哀。每一次她都告诫自己在也不要见到这人,而每一次你一个电话一声问候,她就转过头来义无反顾的奔向你。
她叫你老师。
她总是叫那个搞不清楚是酒吧里的调酒师还是流浪摄影师的艺人老师。
她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胡乱的套了件衣服出门。
她总是湿湿漉漉见到你。
你会用二十分钟短促的时间给她化好装,然后送她上台走秀,化装的时候你会皱皱眉头说你真像只鱼。整天湿漉漉的,可是她不在乎。她总喜欢这个时刻,你比任何一个时刻都专著与端详她的脸,任何人同你说话你都不应理睬,包括她。对,这就是她爱的男子。孤傲,偏执,冷漠,才情。
她就在这二十分钟里同样专著的看者你,这一刻多么好。
她与你就这么相亲相爱着。
我的脸与你的脸之间,安静的距离。
她在这二十分钟里,从一只潮湿,狼狈的鱼,转变成美丽动人的公主。
每当在台上走秀的时候,全世界的人仿佛都看到了她的美丽,可唯独你只专著与她的的每个表情和步伐。
你在台下对你不停的拍照。可是,没有微笑。
一个也没有。
那么那么多的人在对她欢呼呀。
她曾经如此热爱这个城市,中学的时候开始跟一些杂志写专栏,她休了学不停的转站每个城市,从北到南之到这个城市,她停下来,夜晚荡到咖啡点里面写子。
那家咖啡店叫左岸。夜里两点打洋之前她会写完小说离开,路过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些烟和冰淇淋带回家。白天失眠的时候会不停的用这些气体和液体赌注自己的胃。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全身都满满的。
开始遇到你的时候,你是这家酒吧的调酒师。留着长长着住眼睛的刘海,烫者时下最流行的奇怪发型,戴者银白的戒指,用Hermes的专柜的尼罗河花园香水。
你从不吸烟,她从未见到你吸烟。这让她多么喜欢。
再后来你常常为她调出一种叫黑白国度的鸡尾酒。
在左岸这么久,她只看到你为自己调出黑白国度。
后来,你离开了左岸。
离开的时候你来跟她告别,但只说了一句话,你做我的模特。
于是从那一天,她就做了你的模特,很久以后,她都在回忆哪天夜晚的情景。你走来对她说。你说话的时候常常只说肯定句,你没有在那句话之后加吧或好吗之类的字,可她就这么答应了你。
你成了她的老师。再过了很久,她发现你是她的劫难。
遇见了你,遇见了一场浩劫,
而我,在劫难逃。
你现在以一个优秀摄影师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你会找到很多适合她的走秀和节目送她去表演,然后你会拍下她的美丽。
这是你的工作。
虽然每次演出都会严厉的控制她的衣着和饮食,上一次争吵是仅仅是因为她独自多吃了一份炸酱面。
你呵斥她,你疯了,吃下那么多的东西。
老师,我很饿啊,她总是这样叫你。你是她的老师。
你对她有那么多的要求,走T台秀的时候你喜欢选漏肩摆裙给她,你说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加夺目。你提醒她不要吃太多热量过高的食物,这会始她只有一米七零的身高超过五十公斤,你不喜欢她夜晚躲到咖啡店里写小说的习惯,你说她的身体会垮掉。你不喜欢她吃冰淇淋,你要她懂得丢掉表情。
她做到了,她随与你热爱上你所有的热爱。
迷恋你在吧台调酒时沉默的脸和纠缠的手指。
迷恋你说话时理直气壮的语气。
迷恋你任性的一定要她走路的时候在自己右面。
迷恋你为自己化装时专注的神情,和你拍下的每一张照片。
迷恋你喜欢的音乐,用的香水,走路的步伐。
她相信你是为自己好的,为了你推掉了好几家杂志的约稿,出版新书的事也被搁置在一边。
那次争吵之后自己就一口气吃下三桶冰激凌。
她有多久没吃过冰激凌呢。她有多久没去过左岸,你有多久没再为她调一杯黑白国度了呢。
你还是午夜里孤傲只穿白色衣服领结听着DJ放的蓝调音乐把酒杯抛出各种花样的调酒师么?
你是个流浪艺术家游走与各个城市,从事于各种工作,在酒吧玩过重金属,在咖啡店里做调酒师,现在你是自由摄影师,你曾带她去城市郊区拍她穿着晚礼服躺在铁轨上的相片。
她觉得你就是那个站在舞台可以发出璀璨星光的人,自己被罩在温暖的光环里,她多么高兴,可她有一天发现你们同是远离与这个世界的人,你可能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可是,你却不能把她带走。
她最近常常独自一人去浦东。
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偷偷跑去看了好几次。她站在某个灯火辉煌的橱窗外,想像与你私奔的样子!呵呵,她会穿着橱窗里的这件婚纱与你私奔吗?她一直手上拿着鞋,然后一只手被你牵着飞快的跑。
她穿着这件雍容华贵的婚纱光着脚和你奔跑在街上。
人们为你们高声欢呼你说会吗?
你送她去为某杂志做封面的时候路过一家婚纱店,那是南京路上富丽堂皇的水上婚纱店,你一眼就看到了那件婚纱,雪白的颜色繁琐,复杂的长长的摆动,袖口有闪亮的钻石。她多么热爱。
她那一刻突然抓住你的手,你问怎么了?你们坐在车里,飞快的穿越那家店,她的心突然一阵痛,像是空了,她悠悠的说我困了于是沉沉的靠在你肩膀睡了。
她想,或许,你一辈子也不能给她穿上这样的婚纱。
你一辈子也不能带着她穿上着件婚纱私奔。
后来的夜晚失眠再也没去过左岸写字,知道吗?凌晨两点咖啡店打烊的时候在也没去过便利店买冰淇淋吃过知道吗?衣服除了白色就是红色知道吗?钥匙上你送的博文挂件再也没摘下过知道吗?过马路的时候我学会小心的看车了,黑白国度我在也没有尝到过知道吗?
因为你说不要一个人那么晚上去左岸那里已经换了新的调酒师,因为你说吃冰淇淋会发胖我会变的不好看,因为我一整天在你身边忘了要入睡,因为你说我穿红色衣服好看因为你喜欢白色红色,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个挂件的把送给你,因为你说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要小心,-我等在这里。
因为你说你来了,你来了。
可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从什么时候?你来到我身边,我就从一条小鱼变成一条爱哭的鱼。
她那天晚上的演出,亲爱的老师你在后台为她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装,她依旧湿漉漉的,向你走来,她穿着肥大的外套,衣服因为身体的潮湿依贴在身上。她瑟瑟发抖得跟着你走,一句话也不说。
三十三度的高温里她竟然瑟瑟发抖,你突然觉得心疼,那样她像及了一个迷路的孩子。
这孩子是哭过了么?
你摸摸她的脸。冰冷。
你为她化了细致的妆,眉眼一笔一划,她左眼角下有颗痣,是泪痣吧!你突然觉得难过,你轻轻为她擦上腮红,你不愿意让她的脸如此苍白。她的眼睛很大,像芭比娃娃的。
这么久以来你从未如此专著了,你现在靠近她的脸时候,是屏住呼吸的,你害怕你一丝一毫的举动会打扰到她的安静,她沉默美丽的脸。你压抑着。这种情况只出现在您曾经调的一种叫黑白国度的鸡尾酒的时候才会出现,你小心一一的看者你的宝贝诞生,你看到颜色和酒精相互纠缠的摸样。现在她的脸似乎是你的宝贝。
上场之前你把她搂到怀里,她的脸贴者你的脖子,她多么冰冷,你说,我等你。
这是一场婚纱秀,在大厅中央水池中间,搭起一架T台。她陪着调酒师经历了这么多场走秀,没有一家像这次隆重华丽,有很多小报记者前来采访,她只看到你站在她正前方的台下,以一种最欣赏的态度望者她,她穿上雪白的婚纱亮相时听到场内的人躁动的叫喊声。她发现,这正是自己看上的那件婚纱,也是那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