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一下子拉近了这些青年男女的距离,敖登已经融进了伙计们的行列,大家的话语多了,仲蠡与琪琪格也有了共同的话题。
“你们这次只去上台部落吗?”琪琪格问。
“这要看情况而定,我是第一次出来,还说不准,要看我们带出的货卖的咋样。”
“你们的商队去过河汊旗吗?”
“应该去过。”
“其实上台部落离河汊旗不是太远,三天的路程,这次如果剩的货还多的话,你们可以去河汊旗我叔叔那里,应该有所收获。”
“当然可以考虑!”
“嗳,你在家里读的什么书?不会是光学算账了吧?”
“你又在取笑我,我有那么好笑吗?家里是周先生教的我们,从《三字经》《百家姓》学起,之后是《幼学琼林》各家《尺牍》,再之后就学《四书》《五经》韩柳苏黄的文章,当然也看一些现在的白话文章。你呢?你们学过国文吗?”
“我在叔叔家里呆到十四岁,叔叔给我们请过一位老师,不过古文学的很少。”
“常去柳河镇吗?以后再去我可以陪你逛逛玉皇庙,转转沙柳河,河边有几处景色很不错。”
“那说好了,下次我来就去找你,柳河镇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哇,好吃的多着那,‘祥和楼’的‘胡羊肉’‘牛肉丸火锅’‘狗浇尿’油饼‘清蒸沙柳河的大鲤鱼’,马家的‘烤酿皮’‘牛肚丝’‘红烧羊蹄’‘油炸馓子’,还有我妈妈的‘豆面搅团’‘酥油饼’‘四喜丸子’‘加沙肉’,哎呀好多好多!”
“看不出来,说起吃的,你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呀!”
仲蠡又被说得脸红了,琪琪格清脆地笑着:“逗你玩儿呢!你说的这些,我可要一样一样地吃过来!”
就这样,轻松愉快的话题在两个年轻人之间向小河一样流淌着,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由于风暴耽搁了商队的行程,张鸣岐与仲蠡商量,中午饭大家是不是就在马背上将就啃几口干馍馍,加紧时间赶路。仲蠡看了一眼琪琪格,很明显,是在征求意见。
“张大掌柜说的对,赶路要紧!”
三才、占良便把大饼分发给大家,商队在行进间开了午饭。好喝两口儿的伙计还拿出了自备的‘酩馏’就着馍馍喝了起来。
仲蠡拿起馍馍正要吃,琪琪格从自己的马褡裢中取出了两块像是用米粒子粘在一起的白色的东西递了过来:“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仲蠡接了过来,手上有点儿粘粘的。
“尝尝看。”
仲蠡试着咬了一口,松软香甜:“这是什么?真好吃!”仲蠡从未见过吃过这东西,好奇地追问。
“这可是好东西,它叫‘沙琪玛’,是满清皇家的专用贡品,王公贵族才吃的上,好吃吧?”
“真好吃!”仲蠡回答着却一边在想“满清皇家的贡品,怎么会到你的手上?”
琪琪格看出了仲蠡的疑惑:“当初,这确实是满清皇家的贡品,我叔叔在承德就吃过,民国了,皇家的御厨一部分流落民间,我叔叔专门从承德请来了一位厨师,家里的橱子现在也能做了。怎么,不信?”
“信,信,信!怪不得这么好吃!”
琪琪格又从褡裢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皮囊,打开盖儿递给仲蠡:“来,喝一口。”
仲蠡接过来便饮了一大口:“是酒!”仲蠡在家时从不喝酒,这一口下去从喉咙到胃里都是酸辣辣的,脸也涨红了。
琪琪格哏儿哏儿地笑着:“这是‘马奶酒’,在我们那里连女人孩子都能喝上几口。”
“我还是喝水吧。”仲蠡将皮囊还给琪琪格。
这时,走在商队最前面的三才已经让‘酩馏’快见了底,有点儿热血喷张,辽阔的山野让他的喉咙直痒痒,伙计们看出了他又有表现的欲望,鼓动道:“三才,来一段,来一段!”
三才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敖登,挺起胸脯,一段高亢的歌声传遍了山野。
“上去着高山,
望平川那,
阿哥兹(的)白牡丹那!
阿哥兹(的)妹子赛牡丹那,
出门兹(的)阿哥心里甜······”
?
悠扬的歌声在山野中久久地回荡······
傍晚,商队来到了错哇滩,这里是一片山谷间的低地,水草丰美,三五户臧牧人在此扎着黑色的牦牛帐篷。远处三五成群的牦牛在悠闲地吃着嫩草,羊群则自然的分成几片儿,有的在草摊上,有的则钻进了河边低矮的灌木丛中,它们只顾低头吃着嫩草,几只藏獒在机警地看着牧群,不时地用目光和低吼警告一下离群的牛羊,这吼声也惊动了灌木丛中的野兔快速奔逃。
商队在离水较近的地方选了个地方扎营。伙计们支帐篷的支帐篷、埋锅造饭的埋锅造饭,忙活了起来。晚饭很快做好了,开吃的时候,大家发现不见了三才和敖登,众人正在相互询问二人去哪里了,就听见灌木丛中“呯”的一声枪响,大家齐齐望去,就见三才拎着一只兔子跑过来,嘴里喊着:“掌柜的、少东家有野味儿吃了,有野味儿吃了!”后面的敖登也高兴地大叫:“小姐,我们打中了一只野兔!”
众人围拢过来:“三才,枪法不错嘛。”
“那是。”三才挺着胸脯,脸上带着得意。
占良接过三才的兔子,看了一眼:“半个头没了,还好没上着身子,皮子还可利用。”
“挑剔头还挺大,你还打不着呢!”三才回了一句。
占良将兔子挂在帐篷的门上,三下两下就将兔皮剥了下来,收拾完毕,交给一个伙计:“拿去做吧。”自己则进到帐篷中拿出了装酒的皮袋子,将兔皮用白酒整个浸了一遍:“这兔皮还可做个东西吗。”
刚用过晚饭,三才将做好的兔子端来一碗,嘴上道:“张大掌柜、仲蠡尝尝兔子肉。”眼睛却看着琪琪格。
“动作好快嘛,三才,人多肉少,不够吃吧?哎呦,还有蘑菇?”张鸣岐道。
“尝尝就行了,哪能管够哇,蘑菇是刚捡的,你们趁热吃,可香了!”
大家吃着兔子肉,还真香。有人吵吵要喝两杯,张大掌柜听到大家的叫嚷便对仲蠡道:“少东家,喝两杯可以,叫大家别喝多了,明天还要早早赶路。”
仲蠡走出帐篷,对着三才、占良等人到:“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别喝太多,耽误了行程!”
“就喝一点儿,提提气氛,不会喝多的,请张大掌柜、少东家放心。”众人应着,便围着做饭的篝火喝了起来。只有占良还在一边儿使劲儿地揉着那块兔子皮。
太阳已经落到远山的后面,一整微风袭来,空气也变得凉爽。西边的云彩一块块像火烧过似的,而高天上的云却泛出淡淡的紫色,地上的风是乎更强劲了些,帐篷的门帘被刮得呼啦啦作响,河边的灌木也在不挺地摇晃,喝酒的伙计们丝毫没有感到这些变化,仍在兴致勃勃地喝酒聊天儿。
风渐渐停了下来,牧人的帐房也升起了袅袅炊烟,远处山野的轮廓更加清晰了,更显苍劲雄浑,旷野静谧的让人陶醉。仲蠡忽然有了一种出去走走的欲望,他看了一眼张鸣岐:“大掌柜,天块黑了,我去吩咐一下大家喝得差不多就行了,今晚怎么住呢?”
张鸣岐看着琪琪格:“琪琪格小姐不介意的话,这样好不好,小姐、敖登、三才、占良、你、我住一个帐篷,其余的伙计住另一个帐篷,”说完眼睛一直盯着琪琪格。
“没问题,这荒郊野外的,有个地方住已经很满意了,张大掌柜不必顾虑。”琪琪格道
“那我跟占良说一声,让他来安排,我想顺便在附近走走,这骑了一天的马,还真有一点儿浑身不得劲儿。”
仲蠡说的是真话,他从小到大骑马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今天长。但仲蠡突然发现自己的话让张鸣岐很不自在,脸上有点儿怪怪的,他欲言又止,好像很尴尬。张鸣岐在想,“你仲蠡一走,这帐篷之中就剩我和琪琪格两个人,这算什么?让我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刚刚相识的大姑娘独处一室,不行我也得出去走走?”
还是琪琪格看出了其中的隐情:“刚好,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舒展一下筋骨,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二人同时走出帐篷,仲蠡对着三才和占良吩咐了几句,便和琪琪格向着河边儿的灌木丛走出。
太阳虽然落山了,但仍是余辉满天。
仲蠡和琪琪格并排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讲话,这沉默让两个年轻人都感到有点儿不自在,还是琪琪格先开了口:“吕仲蠡,想什么呢?不会是头一天出来就想家了吧?”
“怎么会,一个大男人,刚出门就想家,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大男人?你有多大?”
“就要十八岁了。”
“嗷呦!都十八岁了,家里是不是还给你说了一房媳妇在家等着你?看你魂不守舍的。”
“谁魂不守舍了,这都是哪的事儿,告诉你,没有什么媳妇自家等着我!”仲蠡正色道。
“大男人、大男人,整天把大男人挂在嘴上,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不跟你说了”看到仲蠡真的有点儿生气了,琪琪格反客为主道。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话。那你也不能乱讲吧,像真事儿似的。”
“好好好,我不乱讲了,好吧,别生气了。”
二人又进入了沉默,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仲蠡道:“不早了,该回去了。”
等二人回到驻地,喝酒的伙计已经散去,帐篷中已经将睡觉的毡子铺好。张鸣岐、三才、马占良、敖登四人正在说话。见琪琪格回来,敖登迅速从随身的行囊中翻找出一根细绳,将两头各系在帐篷的一边儿,之后拿出一块单子拴在绳子上,帐篷一下子就被隔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
琪琪格对着张鸣岐道:“张大掌柜,您休息。”又向着仲蠡:“大男人,别想家,休息了!”
仲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张鸣岐应道:“那好,大家休息吧!”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三才熟睡的鼾声······
?
第二天一早,简单吃过早饭,商队一行人又上路了。天气阴沉沉的,一大早就开始刮风,一阵劲风过后,天上开始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下着下着雨就变成细雪,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牲畜和人的身上就粘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商队成为了这白色旷野之中唯一活动的风景。融化的雪水顺着骡子和马匹的鬃毛往下流淌,牲畜的身上冒着热气,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凉丝丝的,沁人肺腑。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年轻的人们还正在享受着清新的空气,雪却戛然停了下来,阳光将乌云扯开了一道缝隙映在雪地上,让人们睁不开眼。
大家纷纷抖掉身上的积雪,乌云也渐渐散开。金灿灿的阳光无私地倾泻在大地上,银白色的旷野一望无际,太美了!
“啊,呵~呵~呵!”不知是谁亮了清脆的一嗓子,声音如波浪一般传向远方,商队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大家又开始说笑起来。活跃分子开始模仿下雪时敖登的窘态,大家一阵哄笑,敖登窘得一会儿扯住这个,一会儿又去追打那个,商队在一片欢笑之中前行。
“张大掌柜,这一趟来回要多少天?”琪琪格问道。
“少说要个把月。”
“回到镇上一般要歇几天?”
“这要看情况,现在是行商最好的季节,休上七八天是长的。”
“下月中旬,我叔叔要到省城,可能会在柳河镇歇脚。”
“嗷,那是我们可能已经回到镇上,小姐是否同行?”
“现在还说不好,有可能吧!”
“若小姐同行,我们东家定会前往拜访王爷,不管怎么说,河汊旗我们常去,王爷也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哇!”
“那可不敢当!不过吕东家若登门,我定会做个引荐人。”
“有劳了,这里我先谢过小姐。”
“同为天涯归客,不用客气!”说着,琪琪格又转向仲蠡:“有人已经给我许了愿,到时可是要还的吆!”
“伶牙俐齿!”仲蠡低声回了一句。
“大男人,你不是想反悔吧?现在收回还不晚吆!”琪琪格听到了仲蠡的话。
仲蠡有点儿怒了:“谁想反悔了?真会挤兑人!”
看到仲蠡当真了,琪琪格赶紧赔不是:“是我小心眼儿了,好不好,还真生气了?好了,好了,我这里给少东家赔礼了。”说着便学着男人的样子在马上给仲蠡作起揖来,严肃的表情,滑稽的动作逗得大家哄笑起来。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空,山上的积雪被阳光融做股股细流,汇集在一起向着山谷草原深处流去。
张鸣岐抬头看看天色,对仲蠡说道:“中午了,与大家知会一声儿,我看大家坚持一下,很快就能感到扎曲河,我们早点儿用饭,这样就可以给二位姑娘多一些时间赶到河汊旗,好在现在天长了些,吃完饭她俩就赶路的话,天一插黑就可感到安乐王府。”
“多谢张大掌柜如此安排。”琪琪格谢道。
仲蠡便将张鸣岐的话转告了大家,伙计们一致赞成。商队也自觉地加紧了脚步,长路和雪野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