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开始处处躲着阿僮。
放假时躲在家里不出门不接电话不上MSN，要上课时则踏着点进课室，一放学又飞快地收拾好书本跑了。
高三分班的名单张榜，她跟阿僮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这并不足以抵挡阿僮无处不在的拦截。
花见做了令梁氏夫妇意外的举动——无论如何，她坚持要转学。但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件事：该死的巧合。
在新学校平静地度过了半年多默默无闻的时光，一天花见在由长笛培训班下课回家的路上偶遇了阿僮。她带着自己的小喽罗，指间甩着弹簧刀，跟另一个学校的不良学生对峙。
起先花见还没认出『他』来。
阿僮把酒红色的长卷发剪短染回黑色，削薄的发丝服贴在颊侧，又穿着男式春季校服，远远一望，活脱脱似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
「哎你看！那个男生长得好帅啊！」一同上长笛课的女生冉染兴奋地告诉花见。
顺着所指望去，她心里开始莫名慌乱。这种不安定的心情令她觉得糟糕极了：「冉染，我、我还有事，先走啦。」
「哎！别急啊！一块看帅锅！」她拉住花见。
「我真的有事……」她为难地道，用力想扯回自己的袖子。
「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回家当宅女！」冉染白了她一眼，「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宅的女生了！对帅锅也不感兴趣，你还算是雌性吗？」
花见认识冉染之后就没有一次不被她的牙尖嘴利刺得哑口无言，好在对方并无恶意，甚至对她颇为友好，经常邀约一块去动漫展、同人会、男仆咖啡馆。
花见是一个好的倾听者，虽然时常听不懂冉染神神叨叨的那些BL、GL、耽美、百合、攻受……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哎呀！帅锅看过来了看过来了！花见你看！」冉染忽然捧住脸花痴起来。「啊——正面绝对秒杀啊！受的美颜，攻的气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诱惑攻？！」
花见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这时，「梁花见！」
久违了的阿僮的声音，熟悉到昨晚的梦中还重温过她那晚的告白。除了逃跑，花见想不出自己该做何反应。
「梁花见！站住！不许见到我就跑！」阿僮的嗓音偏中性，略沙哑，只有在大声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出女气的尖锐。
沉重的脚步声追逐于身后，花见的大脑一片空白。惊恐、慌乱、害怕、紧张、焦急……似乎又带着一丝释然和甜蜜。
「喂，梁花见！别跑了！」
花见走投无路地拐进一道小巷子里。
阴暗中，她的手腕被人大力拽住，往墙上摁去。对方另一只手飞速地爬进她脑后的发丝里，滑腻的舌尖钻进来胡搅蛮缠一通，淡淡的、淡淡的薄荷清香。
「放……嗯呃……」嘴巴里含着两条舌头，连说话都变成了呜咽。花见挣扎许久，直到阿僮心满意足之后才被放开。
羞耻地用手背用力擦嘴唇，她满面通红：「你不要这样！」
「你对我也有感觉。」
「我们不能这样！」
「你对我也有感觉。」来来去去，阿僮始终坚持这一句。
「这是不对的！」
好脾气的花见恼怒了。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我讨厌你霸占了燐的位置！我讨厌你总是自作主张！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保护！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进入我的生活！我根本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啊啊啊啊啊啊……」
花见捂着抽痛的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声嘶力竭。
「我讨厌你！咳咳——」
「我喜欢你。」
「我恨你！」
「我还是喜欢你。」
「我……咳，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阿僮拦腰将人带进怀里，轻抚花见的背部帮她顺气。
咔嚓一声快门轻响，背着双肩包圆圆脸庞的少女笑眯眯地朝她们扬了扬手中的相机，「我拍下了你们有JQ的证据哦！」
花见的脸本来涨得通红，这时却化作惨白。冉染是个大嘴巴，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们的事，就等于全校、全康平镇的人……
「小花见，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是何时跟帅锅勾搭上的！」冉染已经走了过来，兴致盎然地盯住美少年近距离打量『他』。她落落大方地作自我介绍：「我叫冉染，跟花见是好朋友。你呢？」
「你快走、快走啊！」花见使劲推着阿僮的身体。
「好朋友？」阿僮仿佛罕异地挑了挑眉，抓住那双不安份的腕子，连手带人强势地压进怀里。花见的脸被埋近她的颈窝，闻到淡淡清新的薄荷味与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柔软馨香，连耳根子都染红了。
「我叫和僮。你是她的朋友？那就叫我阿僮吧。我喜欢梁花见。」
「哦哦——」冉染恍然大悟地点头，「可是你应该是女孩子吧？」
她并没有找到『他』的喉结耶！
虽然千万本的DM小说曾告诉她，这世上的确有男女莫辩的美受，但现实的GV同时也教会她：一个正常的体魄健全的雄性生物长得再美，也还是有小JJ，每天早晨起来一定会冒胡碴的。
听见冉染的问话，花见身体一僵。显然阿僮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干脆地点头：「我是女的。」
「哦，帅T啊！很好很好。我说呢，花见今天怎么急着抛弃我自己回家，原来是为了会情人。」
「我们不是……」花见急着解释。
冉染的目光直接忽视了她，赞赏地看了阿僮一眼，笑着走了开去，朝后挥手，「你们好好约会去吧。我这只大电灯泡就不打扰你们了……」
巷口几道身影转来转去，有人探进脑袋来涎着脸笑：「老大，您是接着泡马子，还是回去带小的们踢场子？」
花见的脸顿时像个调色盘了。阿僮体贴地将『害羞』的她护在身后，大声喝退不识相的人：「滚吧，你们！」
「是！那小的们先撤退咧——」人影闪得一干二净，跟腿上装了飞毛腿似的。
巷子安静下来，天色也沉暗了。
花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梁母打来的。手机是她那一次从拘留所出来，梁父送给她的压惊礼物。但开始用手机联络，还是升上高三之后的事。
——小晴，怎么还不回家？你平时不会这么晚的。
花见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昏暗中她支着耳朵，似乎全神贯注于空气中吱吱的电流声。咬咬嘴唇，她向梁母撒了谎：「妈，我今天放学后跟朋友去逛街了，很快就回。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挂断电话，「我要回家。」
阿僮弯下腰与她平视：「我们不是要去逛街？」就在花见变脸之前，她又笑了，绅士般执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僮拉着花见大步走过街道，径直走到自己停放在路边的机车前。
阿僮帮花见戴好头盔，动作如此自然。不管神经多粗条，个性多豪迈，女孩子做事总是比较细致。
花见接收到许多羡慕的目光，她们只看到了那个体贴温柔的美少年。花见却知道，阿僮只是『像』个美少年。
如果她不是女孩子……
「对了，你家在哪里？」她问道，拉着花见的手不肯放开，跨坐在机车上，另一只手抚掉花见红扑扑的面颊上的一根断发。
「你不是调查过吗？」她有些抗拒这种亲密。
「从来没有。」阿僮摇头。
惊讶的人变成了花见。
「真的没有。我们都是女孩子，居然喜欢上了跟自己一样的人，我让你觉得很恶心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其实确切的理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就忍不住想把你圈养了。所以我把机会交给了命运。我知道你会躲着我，你这么胆小的一个人。我也不会刻意去找你。但是……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我就当成那是神的旨意，让我试着努力追求你一次。」
阿僮毫不避让地对上花见的目光，温柔地，专注地，深情地。「我感觉得到，其实你并不是那么讨厌我。甚至，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明知是一种奢望，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花见在自己嘴巴里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和腥甜。她看着阿僮把自己所有的心意全数剖析，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和僮……」
喉咙被硬物堵住了，一句最简单的『对不起』竟也说不出口。
「好了，上车吧。」阿僮面上苦涩，实则心里在偷喜。
喜欢有很多种。
像好朋友的那种喜欢么？抱歉，办不到。
如果用一种植物来形容花见，阿僮会用『青兰』。看似顺从，实则固执。一旦认定了某一点，便没有回头的余地。换言之，如果她真得讨厌阿僮，根本不会胡诌出什么『像好朋友的那种喜欢』来，而是直接列为往来拒绝户了。
「不要急着拒绝我。至少考虑一下，好吗？」
「啊？」
「一个星期。我给你时间想清楚。要么现在就接受我，要么七天后接受我。」阿僮在花见看不到的时候偷偷弯起嘴角，露出狡猾猫儿偷腥得逞的笑容。相比她的好心情，花见回到家后却整夜睡不着，脑海里反反复复着白天那一幕。
「和僮、和僮、和僮……」她盯着阴暗中的天花板，双拳握得紧紧的。
睡梦降临之前，花见落了一滴眼泪。
又一次在笛室，自由练习时间，冉染借口请教，把自己的谱架搬过来跟花见的摆在一块。两人并肩站着看谱子，冉染的嘴巴也不得闲，好奇地打探她跟阿僮的事。
「昨天你们的约会怎么样了？去了哪里玩？」
「没去哪里。」
「哎唷，这么神秘？」冉染捅了捅花见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真诚地说：「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小花见。」
「……」
「我说的是真的！」
「冉染，我……」
「不过你这家伙也真是可恶啊，认识你这么久，一点底都没透！」
「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啦安啦！」拍拍她的手背，满面认真：「说实话，我看那家伙好像是真的蛮喜欢你。你拒绝她了？」
「不要再问了。」弱弱地抗议。
喜欢么？也不知道冉染是由哪里看出来的。花见疲累地叹了叹，甩甩按指法按酸了的手指，翻到下一页曲谱。
冉染还不肯罢休，像是死活也要把她的底兜出来。「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但你对人家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知道。」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嘛？我帮你分析下！」
花见低头。
「别害怕啊，我又不是想掰弯你。」冉染看到她握着长笛的手在微颤，连忙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会把你往那条路上逼呢？」
突然在自己身边发现一个柜中人，说不兴奋是假的。但因为是花见，难免要更关心一些她的心情。
冉染的朋友很少，除了网络上因共同的兴趣爱好而认识的同好，现实中仅习惯性沉默的花见。花见对她的『特别』，也不是支持，仅仅是不反对而已。
「你要是也喜欢她呢，就不要考虑太多其它的东西。那些都不值一提。」冉染凑近她耳边，柔声道：「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放纵一下自己的感情呢，说不定以后你再想起来，会后悔自己错过了曾经的风景。」
花见不由看了她一眼。
冉染嘿嘿傻笑，挠头：「这可是我阅尽百万长篇纯爱小说与三角恋韩剧总结出来的经验。你看电视上那些吃回头草的女配，虽然是编出来的，但小说从来都是现实生活的艺术升华。编剧也不全是胡诌的。」
「可是，我们……不会有未来的。」花见垂下眼帘，目光定在曲谱的空白处。
「还没开始就想到结局，你太悲观了，小花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心里究竟喜不喜欢她呢？如果真不喜欢，就跟人家说清楚，也好过这么不高不低地吊着吧。」
「我不知道。」花见掩下眼中的茫然，举起长笛轻轻吹响。不会有结局的，不会有结局的……
「你说什么？『罪民の自述』要出续集？！
嗯，杀、人、动、机。这个名字不错耶。这次子夜大人打算写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咦？强势御姐X弱气萝莉的百合番？真的吗！可是这个CP也不算特别耶！
什么！萝莉被逼急了会黑化？直接COS柴刀杀手！
啊！还把调戏自己的老师给砍了？！啧啧！子夜大人这次很重口啊哈哈，我喜欢这种设定！
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冉染一边跟手机那头的人热烈地讲着电话，一边走出笛室的大门。花见跟在她身后推门出来。夕阳、机车、美少年——不，打扮得很像美少年的阿僮，清新美如诗如画。
「对了，那御姐是什么样的设定啊？
……守护+温柔+无赖+强悍？这个萌点也大好！」看到晚霞中双颊微红的阿僮，冉染顿时自行代号入座了。
见她们出来，阿僮直起身，向这边点头笑了笑。花见嘴角一抽，手指拧着笛袋的带子停在原地。
「好啦！我这边还有事！回头再跟你八卦一下我刚认识的一超符合刚才那设定的御姐！」冉染急急挂断电话，把呆站着COS木头的正主推了过去。
「哟！又准备去约会么？」
「嗯。」她友好地抿出嘴角的小酒涡，牙齿洁白整齐，贝弧一般，那粒小痣仿佛也在闪闪发亮。
阿僮是个好COSER，除非是冉染这种骨灰级人士，轻易看不穿她的真实性别，更何况现在的伪娘如此之多。
「祝你们一路顺风！」把木然着脸的好友交给阿僮，冉染暧昧地向她眨了眨眼睛：「要玩得开心点噢！」
「谢谢。」
「那我先走啦！再见！」冉染欢快地跑过人行道。
「再见……」花见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喃喃道。
「喂喂，我可是特意跑来听你的回答的。」阿僮扳过她的脸，只许她看着自己。路上无人侧目，顶多笑话几声小情侣情难自禁，当街便如此亲昵。
「和僮，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叫我阿僮。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叫我阿僮。」
和僮，于她们之间的关系而言，是个太生疏冷淡的称呼。即使是没有捅破这层纸之前，梁花见还是坚持这么叫她，奇怪的执着。
「和僮，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花见忽略她的不满。照着冉染教她的那样，果断地坚定地拒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要等的公车从远处驶来，花见越过她和机车，走到站牌下。
阿僮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欲言又止。最后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花见眼前一阵眩晕，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尖锐的刹车声鼓破她的耳膜，背部传来难以言喻的震痛。在黑暗袭来之前，她仓促抬眼……
「和僮！」滚烫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抖着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啊……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