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
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冰冷的玻璃镜片无法阻挡他睿智的目光。他的唇角以极优美的姿态上扬，永远都像是在微笑一样。他像个贵族，一个真正的绅士。可他不是英国人，他有乌黑的发和亚洲人的面孔。
他是谁？来自哪里？到这里来做什么？她看着他，而他的心已经疯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疯了——在他的世界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他早就盼着有一个如诗一样的江南女子来到他的世界里，带给他灵感和一颗心的温暖。
他幻想中的女子如眼前的她一般，有白皙的皮肤，有灵动的明眸，那双眼睛似会说话，眼波微微转动，他便想给予她全世界的浪漫。她一定与自己的妻不同，她是诗意的、结着淡淡的哀愁，于雨夜里悄然来到他的世界。
刹那芳华，缘起。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只需一秒。
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用尽一生。
“哗啦……”楼下传来打破盘子的声音，惊醒了发痴的两人。他立即咳嗽了一声。她下意识转过眼神去，又认定这样不够大方，便马上转过来对他微笑。
她对他点了点头，微笑着。于是，他又沦陷了。他赶忙挤出一丝微笑，努力保持着绅士风度。
“我叫徐志摩，前来拜访林先生。”
她笑了，俏皮地回答他：“老林先生暂时不在，暂时在的只有小林先生。”说着，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也笑了，她让开了路请他走了进来。
她引着他来到了客厅，请他坐了下来，又立即去端来了红茶。她微笑着，为他倒上茶。她没注意到，他在偷偷地看着她。他细细地观察着她，从她的脸颊开始慢慢下滑，经过她的裙子到达她的脚。又从她的脚向上看，经过她的裙子，到达她的脸，他的目光就遇到了她的微笑。
“真的不好意思，您来得不太巧，家父去欧洲开会了。”她微笑着说。
他点了点头，亦微笑看着她，“是我太唐突，突然来访打扰了你的清净。”他说。
“徐先生这样说就太客气了，能和徐先生坐下来喝一杯茶是我的荣幸。”她微笑着垂下了眼睛，她可不想让他看到她哭得发红的眼睛。可他又怎能不注意到呢？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后，他微笑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轻柔，像是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样。他没有女儿，他就把对所有女性的爱都集中在这目光里。
“是春天时到的欧洲？”他问。她转过头去轻轻一笑，全世界的光辉都落在她的脸上。他险些又看痴了，匆匆避开了头。
“离开故乡时下了一场雨，来到欧洲又是一场雨。”她笑，“倒是拥有了不同的四季，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世界一样。”她转过头去。
“恍如隔世。”他重复了一句，跟着又说，“你才是个真正的诗人。”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了头，低声说：“可别笑话我啦。”
“不，我说的是真心话。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他对她说。
红尘滚滚，寻找一个心灵相通的人有多难？俞伯牙摔了琴，卓文君系上了围裙，虬髯客与红拂女、李靖结伴成了风尘三侠。人海茫茫，知己难得，寻一个人、讲一段话、饮一杯茶，一些故事仅限你我，一些故事平淡如茶。
她的脸更红了，十六岁的女孩子抵不住这样暧昧的言语。就算她再聪明，可也逃不过感觉。她见到他的那一刻，亦是中了同样心灵相通的蛊惑。
“徐先生，敢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欧洲？”她问。
“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了，你还没去过剑桥大学吧？”他问。她点了点头。“明天你有没有时间？我带你去剑桥大学转转，好不好？”他问。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了。
十一月的浓雾里，剑桥大学冰冷的古建筑像是书里的鬼宅，一栋一栋的满是阴森。几个世纪以来英国的荣耀在这里，他们缓缓地走过。天气寒冷，天空湛蓝的，没有云或鸽子。是的，这里不是北平，没有鸽子。
偶尔会有乌鸦飞过，远远地看去，像是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树一排排的老了，脱去了绿色的衣，在寒冷中瑟瑟地颤抖着。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柳树肆意地伸展着躯体，偶有风吹过，它们轻轻摇动着枝丫，似是少女轻挑长发。经过树下，她扬起了头，恰巧他低头看她。四目相对，她羞涩地避开了眼。他看到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的红晕，真美。
他还在看她，顶是失礼。她偷偷瞥见了他的目光，脸颊上再次飞入两片晚霞。她转过了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的失态。他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提醒自己。
“我常常在想，从伦敦的这一端到那一端到底有多远？”他转过头，看着她。
“那你说，由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心里又要走多远？”他吃惊地看着她，她调皮地笑了笑，清澈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她对他眨了眨眼睛，天真亦如孩童。
“我也常常在想，在这个城市里，我们是否曾经有过相遇。你在路左，我在路右，我们擦肩而过，走向彼此陌生的世界里。”她低着头，轻轻地踢着脚边的石头。
“可终归是走向了陌生的世界，并不能走到一个世界里，不是吗？”她说。
他笑了，停下了脚步。
“会走到一起的。”他说。
忽然，他拉住了她的手，疯跑了起来，她吓了一跳，尖叫着也跟着他跑了起来。
他们疯狂地跑着，仿佛要摆脱凡尘，赢过时光。
直到跑不动了，两个人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
林徽因弓着身子，徐志摩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不好玩？”他忽然问她。
“你看，跑起来所有的风景都在你的背后啦。”他笑着说。
她点了点头，倒也刺激。忽然，他凝望着她，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我梦想中风景的那一端，是你的笑脸。”
爱情慢慢地降临，充满了西柚的味道：暖暖的，可却充满了清冷。
由伦敦的这一端到那一端，距离有多远？
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心里，需要走多远？
我爱上你，需要多长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