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两个会死一个，或者两个都死了，这段因果便了了。可是……你放飞了一朵莲，你本在因果之外，如今却在因果之中。”
枯竹说的有些沉重，燃灯大师听得就有些沉重。
“你既然入了这段因果，你就应该去了结这段因果。否则，极有可能像师兄这般，终究无法证得大圆满而归于九天极乐。我刚才推算了一下，这段因果很重，你需要极为慎重。”
燃灯大师恭敬的问道：“如今之局面，师弟我也不知道该救还是不该救。如果就这样了去，是不是便斩断了这一道因果？”
“一切发乎于心，如果就这样了去……便是罪过。”
枯竹和尚拿起扫把又开始扫地，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燃灯却明白了枯竹的意思，他沉默了两息，便伸手摘下了一片竹叶，这片竹叶从他手中飞起，便消失在了空中。
“发乎于心，我本慈悲，愿渡一切该渡之人。”
燃灯大师再行礼，身影便渐渐淡去，又回到了荷塘边，才将手中那一把粟米撒人了荷塘里。
……
……
巫山绝壁的悬棺依然在，可是悬棺里却没有一个人。
悬棺里没有人，悬棺外却有人。
最高的那口悬棺的顶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有些老态的妇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的一双秀脚轻轻的敲击着棺材的盖子，在静谧的夕阳下发出咄咄的轻响。
“婆婆，大护法走的时候告诉我说太庙于我们巫族有大恩，所以必须出去报恩。他说你知道，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老妇人便是巫族的大祭司，她穿着一身月白麻衣，手中依然拿着那根骷髅权杖。
小女孩儿自然就是小圣女了，只是她已经将脖子上，手足上的一应饰物脱去，就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简洁而美丽。
夕阳映红了山腰间的云海，也映红了小女孩儿的脸，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却有一双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
她叫采莲，她是巫山圣女，她本来生活的非常平静，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可是这些棺材里的人却都死了，死在了空岛之上。
他们活着的时候在棺材里，死了却没有一口棺材将他们埋葬。
巫山来了个很可怕的戴着面具的人，他背着圣剑，他是圣者。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手本来没有什么，可采莲一想起那面具上露出的那一双冰寒的眼睛便不寒而栗。
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的眼睛。
她一想到那双眼睛便打了个寒颤，不知觉的向大祭司靠了靠。
大祭司看着如血海一般红艳的翻滚的云海，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段历史已经非常久远，谁能想到那个承诺的代价如此之重。先知之眼并不是巫族的圣物，在祭祀塔建成的时候并没有先知之眼。它便来自于太庙，是太庙里的某一个人送给巫族的，条件就是一个承诺，当听到他的召唤，巫族必须帮助他一次。”
“先知之眼的神奇预测让巫族躲过了几次极有可能发生的灾难，对于巫族而言，它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圣剑，甚至比那一页天河图还要重要。所以大护法听到了那人的召唤，便带着这里的所有人离开，为他一战以了却那个承诺。”
“大护法知道要上空岛一战，却不得不去，他出于空岛，然后归于空岛，这便是命数。”
采莲黯然神伤，看着那原本美丽的云海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不喜欢那人，一眼都不想看见他，圣剑怎么选了这么个主人？实在搞不懂。”
大祭司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盒子，她摸了摸木盒子，然后递给了采莲。
“这里面就是那一页天河图，你带上它离开巫山，去找千瓣。”
采莲豁然抬起头来，看着大祭司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的意思是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带着天河图？为什么要去找那小屁孩儿？
大祭司露出了一脸苦笑，她有些黑斑的脸在夕阳下看上去尽显苍老。
“不要问为什么，离开了千万不要再回来。”
她抬起头来望向了神女峰，神女峰的山顶依然被云雾包裹，依然那么圣洁而美丽，只是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鲜艳的红。
“神女峰上的楠竹，都枯死了，所以你必须要走了。”
采莲红艳的脸蛋突然变得惨白，她瞪大了眼睛，惊异的说道：“那些竹子死了？那些竹子怎么会死？那可是第五代圣女种下的竹子，我不信，我要去看看。”
采莲说着就想要站起来，大祭司却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婆婆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要再上去，现在就离开。趁着他还没有出来，如果他从那小天地里出来了，只怕就破了圣阶。他有圣剑在手，巫族上下不得反抗。他再破了圣阶，便可破空而行，到时候你再想走，只怕就走不掉了。”
“他究竟是谁？他想干什么？”
“他……是魔鬼，他会将巫族带向血海深处。”
大祭司没有再说什么，她的一双老眼里满是担忧。
她伸手就将采莲拧了起来，然后便丢了出去。
……
……
唐海棠的脸色比光明顶的雪还要白。
她的嘴唇已经裂开，是被她的牙咬破的，便有一丝血流了出来，滴落下来，不知道落向了哪里。
她背着葫芦亲王再次从虚空中出现，就看见了下面茫茫的大海。
夕阳就落在海面上，有淡淡的风，海面便起了一道道的皱褶。
她从早上一直跑到了傍晚，她才破圣阶，她已经油尽灯枯。
她惨然一笑，心里默默的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可怜了母亲，她一个人以后肯定是寂寞的。这便是我曾经种下的因，如今就要吞下这果。这十七年里你未曾陪我，这以后你就永远陪着我了，可别再让别人欺负我。”
她的命轮已经枯竭，再也无法支撑她停留在空中，于是……她便背着葫芦亲王坠落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难过，没有伤心，没有留恋，只有平静。
葫芦亲王就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在心底一声叹息。
一片竹叶从海面飘了过来，然后开始变大，变成了一艘小船，青色的小船。
唐海棠从天而落，没有落在海水里，却落在了这艘青舟上。
青舟微微摇摆了两下，便稳定下来，唐海棠豁然睁开了眼睛，便看见自己站在小船里，而小船正在海面飞速的前行。
她很激动，非常激动，她扭过头来激动的说道：“爹！爹！你醒醒，有救了，有救了啊！”
“一定是燃灯大师出的手，他老人家一定看见我们了，我们就要上禅院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葫芦亲王真的抬起了一丝眼睑，但他只是看见了那细微的一线，便又闭上了眼。
唐海棠突然感觉非常害怕，因为背上越来越冷，因为没有得到葫芦亲王的回应。
她将葫芦亲王从背上抱在了怀里，就在这小船上坐了下来。
她揉了揉葫芦亲王的脸，葫芦亲王的脸色一样苍白如雪，他失去了太多的血，他的嘴唇如霜一般的白，甚至裂口了几道口子。
葫芦亲王没有睁开眼睛，唐海棠一口便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于是有血流了出来。
她根本没有感觉到痛，她将手腕凑到了葫芦亲王的嘴边，一只手捏开了葫芦亲王的嘴，于是她的血便如涓涓细流一般流进了唐葫芦的嘴里。
她忽然听见了一道梵唱在耳边响起，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莲。
那梵唱就在她耳边，却仿佛落在了心里，她惶恐的心几乎在这一瞬间平静。
这便是爹所说的千瓣莲有千道梵音了，原来我也是可以听见的，不知道爹还能不能听得见了。
唐葫芦自然也听见了，他几乎就要消散的生命居然在这梵音中慢慢稳定下来，虽然没有好转，却终究留住了一口气。
青舟在梵唱中飞了起来，然后便在唐海棠震惊的眼中落在了一处庭院里，地上只有一片青色的竹叶，哪里还有青舟的影子。
燃灯大师出现在庭院里，枯竹杵着扫把，看着唐葫芦，然后又皱起了眉头。
燃灯大师蹲在地上，很认真的看着唐葫芦的伤口，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和枯竹相视一眼，才缓缓说道：“只怕……要麻烦师兄出手了。”
枯竹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他的双手向那一片青翠的竹林虚空一抓，便抓住了一条翠绿的光。
他缓缓的将这一条翠绿的光在手中揉成了一团，这团翠绿的光居然在此刻散发出了极其浓郁的生机，比那生命之泉的生机似乎还要庞大。
唐海棠却早已惊呆，她看见了一片枯死的竹。
那片竹林原本青翠，就这枯竹一抓之下，便生机尽失。
枯竹将那一团光塞进了唐葫芦的胸口，然后将地上的那片青翠的竹叶捡了起来，盖在了唐葫芦胸口的那个洞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枯死的竹，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知道是叹息那片竹的枯死，还是为唐葫芦亦或唐海棠而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