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儿在四儿的背上就不行了。
人死了不能进村子，这是望天的风俗。村长只好将米香停在清水河畔的独木桥边。幸好老九采药去了，他们才有时间安排米香的后事。村长组织全村人停止一切搬迁工作，为米香准备丧事。
四儿在村长家已经不成个人的样子了。他坐在地上，手扶着椅子，大脑胀得他心慌意乱，但他的木脑壳里还是装着米香。米香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就连村里的娃娃也不曾给过脸色。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却被他一枪打死了，这下可好，出了人命，他活不了了。
“四儿，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也怕不过来。现在死的已经死了，活的人还得想办法活。”李乡长蹲在地上抽了一屋子的烟，给四儿说。
“能活吗，杀人偿命。”
“你不是故意，是误伤。误伤，懂吗？”
瘫坐在地上的四儿一下子坐起了：“是误伤，是误伤。我与米香老九无冤无仇，我连米香的名字都没叫过。我在背地和当面一直叫她嫂子。桃花进门时是米香嫂子陪着的。那几年她家院边的槐花一开，她就叫我上树打槐花。她常叫我四儿兄弟。亲热得我就是她的亲弟弟。我是把她当熊的。其实……”
“啥？你是吓糊涂了，明明是野猪。”
蹲在地上一直低着头的村长一下子把头抬起了，看着李乡长，他发青的下嘴唇像一个舀油的勺子ー样颤抖着，伸出老长，好像要接住从两个小眼睛里流下的所有泪水。
“野猪是可以打的。”李乡长加重了语气说，“它虽是重点保护动物，但它这些年害庄稼太厉害，乡政府决定一年在秋季可以猎杀一些。你要记住，你把她当野猪打的，这个季节正好是秋季。”
四儿跪下了，四儿抬起头看着这个救命恩人。
“你放心地去，你为望天的新村镇建设做了贡献，政府是不会忘记你的。你走了，家里的事有我和村长，就不会亏待了桃花。你家住的新房子不会向你收一分钱。”李乡长正说着，四儿跪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了李乡长带着泥巴的双腿，泣泣地哭了起来。
“你要记住，”四儿抬起了满面鼻泪的脸，认真地听着李乡长说。“在里面可不要乱说，这件事跟我和村长都没有关系，我们听到枪声的时候，事已出了。”
李乡长睁大眼睛看着四儿。四儿低下了头，一高一低地点着。“你要记不住，即使是误伤，外面没人花钱往出来救你，你得坐到啥时才是头。”
“我记住了。我得坐多少年？”
“你说说，你记住啥了？”李乡长看着脚下的四儿，低下头说。
“我以为她是一只野猪，因为我家的这一秋庄稼让野猪给糟蹋光了，我一直把它追到山上，看见它蹲在一棵大树后，我急忙扣动扳机，等李乡长和村长听到枪声的时候，我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不是野猪，是老九的老婆米香，我的一直和善的嫂子”
“这正是事实，我以为那天把你吓糊涂了。村长，你说事情的经过是不是这样？”
老村长看着李乡长，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学生，不敢说出他干下的坏事。
李乡长怒目而视，等了好一阵，李乡长又对四儿说：“你的枪是哪来的？”
四儿看着村长，村长瞪着眼睛看着四儿。
“李乡长，我在村长家无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村长家的房子，偷了出来，本想打死野猪连猪带枪一并还给村长，村长见了野猪，会消了气的，不会怪怨我偷了枪打了野猪。”
村长绷紧的脸皮松软了，他点了点头，给四儿装了一锅烟。四儿推开了，眼睛的泪水一串一串地往他只穿着一只的麻鞋上掉。
“村长，这里的事就交给你，我和小丁把四儿送出去，还要急着筹钱，咱一定要解救四儿。”
这时的四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上前一步抱住李乡长肥胖的双腿，上下抚摸着，用脸亲昵地摩挲。
四儿上了车，他从窗口给村长说：
“村长老爸，我还偷过你种的新品种的烟叶……”
村长没有抬头送四儿，只是低着头用一只弯曲的胳膊向他挥了一挥。四儿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清水河畔独木桥边上一堆火焰一样的灵棚。他悲切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心里在说：
“米香嫂子，我来世给你当儿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