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事无常皆在一念之间。自从放下当真过得平静从容。庆幸,皇后似乎并不为此动怒,竟委命他查明此事,自然云淡风轻,可笑我当时为之心惊胆颤,更为此与太平争执。回到宫里,果然不出所料,母亲根本无事,若非要说什么事,不过是比从前冷漠无情多了。出口满是憎恨怨恨,我的心里却反而无先前的害怕和恐惧,多了几分理所应当的承担。
原本她会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不是为我,何必到此地步。
“什么东西!?呸!”只尝了一口,母亲将手里的糕点甩开,嘴里却不依不饶
,“你就给我吃这个东西!?”
“枉费我一番心血!竟然只能是这样的下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活下来!”她冷瞄了一眼,“还杵着干嘛!出去!”
我于是俯身将耗费一早上的糕点一个一个的捡起来,才慢慢退了出来。正巧赶上西宁迎面而来,她一向话少,今日却定在眼前,开口道,“她永远不可能诚心如意的。”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痴痴站着。她似乎可怜我,“从你回来,话就越来越少。”
“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
“你倒是想得明白。过几日的殿试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了吧?”她明知我志在必得,这番话倒有些支持。
“不到事成,不知结果。”
“嗯,不枉顾灵对你疼爱。今日,还去崇文馆?”
我点点头,“我要走了。”如今母亲全然不愿当差,每日几乎由我替班,又要提防被人察觉,着实有些担心。
可我心里却是喜悦的。毕竟,书要远比人容易相处。静静地看着,不说话就很好。我能感受心底的宁静,又收获了未知的学识,何乐而不为?
只是,我仍然有顾虑。若是能不见到他,一切会刚刚好。
不是别人,馆外静候的是他的近奴,赵道生。我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稍欠身算是礼数,他却也有礼,冲我笑了一笑,竟比许多妙龄女子更加可爱,“姐姐来了?”
“怎么在外面?”我本不打算多言语,奈何他开了口。
“殿下说是想一个人静静地看会书。”
眼见他这般天真明朗,心里竟有些隐隐发疼。“你几时进的王府?”
不过是随口一问,赵道生却正儿八经地思量起来,而后怯怯答道,“大约七八年前。奴才在长安举目无亲,无处安身,恰好遇到了殿下。殿下仁慈,就将奴才领了回去。”
那个年纪,正是李贤取闹我的年纪。“殿下仁慈。你、”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除却小时的故事,还有之前仓促逃离的他。
他睁着眼待我说下文。我只觉口里想说却问不出,只好急忙改口道,“你长得真俊。”
赵道生登时红了双颊,羞得低下了头,“姐姐别拿我取笑。”竟有几分女子的柔情。
“进府以前,你都在哪里?”
“被养父卖到长乐坊里,待了许多年。”这就对了,原来自小长在女儿堆里,难为他长得比女子要柔美。
“可怜!好在日子越过越好,人生总是有盼头的。”我忍不住宽慰。
“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倒像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嬷嬷。”
我叹了一口气,“听得多了,自然也像他们。好了,我进去了。”
崇文馆里空无一人,满溢的只有书香。
“我还以为你在躲着我。”
“殿下想多了。”我以为我会紧张会害怕会心乱如麻,可一点感觉都不再有了。
“你以前从来瞧不上他。”原来门内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时移世易,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编注后汉书,才知古人智慧。”他话锋一转。
“岂止于智慧,还有为人的处世之道。”但愿他懂我画外音。
“哦?”他不以为然,“愿闻其详。”
“乐羊子妻规劝丈夫及公婆,委婉行之须臾而成。反观今日许多大臣公子,但凡心中有话,动辄忠言逆耳,反而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多闻称赞乐羊子妻忠贞,却鲜少有人出此言语。”
“那敢问殿下,”我抬眼望着他,“是否也认为忠贞重于处事?”
“我只知道,有些时候,忠贞不得不从。”
我无奈笑了。“郭伋城外露宿一夜,只为遵守当日出城与孩童许下的诺言。殿下觉得如何?”
“愚蠢。”而后却始料未及地说道,“倘若不这么做,哪怕是孩童,失信于人又谈何得人心?”
“你的心思圆滑,却不够诚意。”这一句,让我无言以对。
“我的心思真诚,还不够圆滑。”良久,才又回道,“否则如何让你看透?”
“宫里少有人精读汉书,你是一个。”
“因为我闲暇太多,无事打发。”
他将手中的竹简递给我,问道,“可否借我几次闲暇,一同编注?”
“乐意之极。只不过,恐怕依我小小宫女,无资格公然入此。”
“依你才华,殿试早已是囊中之物了。这崇文馆,我从不担心。”
原来,他早已知道我的心思了。
我还不够圆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