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说好小住三五日,可到了普陀山,每日烧香拜佛就是不提回去,霜华想念儿子,夜里睡不踏实,梦里总听见凤冕哭着叫娘,不是梦见他病没好,就是梦见他摔跤,要不就是衣裳穿得单薄,再不就是饿着肚子没饭吃......
还有一桩,珍珠九月底该生了,婆母在家就日日念叨,到了这里反倒没事人一般,再没提起过,不是在佛前跪着就是看着海面呆呆出神,霜华以为她又想起了与老王爷的旧事,也不敢多问。
林逸见嫂子心神不宁的,知道她想念侄子,又心疼母亲难得旧地重游,过了半个月跟王太妃说:“母亲,我们回去吧,我都想念冕儿了,母亲不想吗?嫂子虽不说,定是日思夜想的,母亲若喜欢这里,明年儿子再陪着你过来。”
王太妃叫来霜华,流着泪说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霜华啊,回去有什么事就怨我吧。”
一句话说得霜华心惊肉跳,林逸也觉得母亲话里有话,追着问时,王太妃捻着佛珠再不说话,早上出发正午时分回到凤阳王府,门口无一人迎接,只有大门管事带着几个家丁躬身施礼,霜华看向他们,一行人垂了头不敢看她,她耐着性子陪王太妃回到屋里,看翠姨带着几个婆子都收拾好了,才匆忙回到院子里。
院门紧锁着,门口站着几个婆子,远远看见逸郡王陪着王妃过来,都慌张得跪在地上,霜华隐隐觉得有事,又摇摇头,有林岐在能有什么事呢?林逸喝令婆子们开门,有一个抖着手过去开了锁,其余的早一溜烟得全不见了人影,进去时绿梅她们四个正蔫头耷脑坐在廊下,瞧见霜华进来也不起身,只是哗哗哗淌眼泪。
霜华忙问何事,墨菊性子最为沉静,忍住眼泪说道:“姑爷把冕儿送进宫为小皇子伴读去了,奴婢们拼死拦住不让,姑爷就命人把我们锁在院子里,乳娘倒是跟着去了,冕儿眼前还能有个熟悉的人......”
霜华心头的怒火腾得一下窜了起来,那股火气突突跳着要冲出来凤林岐却不在,不冲出来胸口又憋闷着难受,愤怒到了极点也失望到了极点,原来他和婆母都商量好了的,有意让自己陪着去普陀山,他甚至笑着说:“带着就带着,我知道霜儿离不开儿子,他去慕容山庄不也好好的吗?不见得会水土不服。”
那么临行前凤冕不停打喷嚏也是他搞的鬼,凤林岐啊凤林岐,你曾经说过冕儿成年前不让他离开父母半步,这会儿又忘了吗?你就那么在意你这个王爷的头衔,就那么怕皇上吗?林羽当年入宫你都敢抗旨,如今就不敢了吗?也不跟我商量,就把才一岁多的孩子送进宫中去......
霜华心里千头万绪,待林逸和四个丫鬟喊她时,不觉已快步走出院门往府门口而去,她惊醒过来停住脚步对林逸说道:“快备马车,我要去国都见麦宁贵妃。”
林逸点点头飞一般去了,到了府门口林昆林城和月莲得信后都追了出来,霜华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问道:“珍珠生了吗?”
林诚点点头,月莲笑道:“我们府里多了一位小姐,嫂子一路当心,我们也是待冕儿走后才知道的信,嫂子一定要把冕儿带回来。”
霜华点点头,林羽和林璐也跑了出来,林羽流泪喊道:“嫂子放心,皇上竟然下旨让冕儿进宫,如此心肠冷酷歹毒的人,我真是瞎了眼,等嫂子回来,就做主为我说亲吧,我一切都听嫂子的。”
霜华笑笑放下车帘,双眼中已满是泪水,林逸静静陪着她也不说话,心里埋怨大哥心狠,本以为大哥有了嫂子和冕儿后,已经变了性情,不想还是如此冷静绝情,他竟舍得让冕儿进宫。
马车驶出淮扬城外,迎面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掉转马头驱车跟在此人身后,林逸大声呵斥车夫,车夫只顾埋头赶路也不理他,霜华掀起车帘,前面一人一骑飞快如风,她还是认出来了,不是凤林岐又是谁?她扯了扯林逸,再喊也没有用,谁又敢违抗他的命令,只是,你既然如此令出必行,难道在皇上面前就不能为儿子据理力争吗?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凤林岐低低叫了声霜儿,霜华下了马车头也不回迈步回了院子里,喝令绿梅她们关门,凤林岐一直跟在霜华身后,看她挺直着脊背冷着面容,站在紧闭的院门外一声苦笑,霜华自顾回到屋中,没看到他满面风霜,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茬黑而浓密,披风上满是皱褶,月白色长袍下摆上污泥点点......
林逸看见哥哥如此,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叫了声哥哥就黯然回屋去了,凤林岐在院门外僵立着直到黄昏,才转身去了书房,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只是身后没有开门的声音。
霜华坐在东厢房冕儿的摇篮旁,从他生下来第一声啼哭到去普陀山前他打着喷嚏叫着娘,挥舞着小手跟她道别,一幕幕恍然昨日,如今他却已在深宫,他可会哭啼可会想念娘亲?麦宁贵妃会不会看在昔日有缘见过的份上,对冕儿照顾得细心些?如今秋风一阵凉似一阵,国都地处北方,只怕已有些寒冷,乳娘可知道为他适时添衣?
霜华满心酸楚着,却流不出眼泪,她想着到国都去求麦宁贵妃,若是不行就求皇上,皇上那么多年对月郡主难忘旧情,应该不是冷酷之人,可是想到麦宁贵妃陪在他身边十多年,为他生下两个儿子,他却一直若即若离,又觉得他十分无情,至于凤林岐,她对他只剩了失望,一想到他就咬着牙摇头......
她在东厢房坐了一夜,耳边总恍惚有凤冕叫娘的声音,天光亮起时月莲端着热粥走进来,放在她面前说道:“嫂子吃些东西睡一会儿,嫂子要想想冕儿,他还在宫中,若是嫂子身子垮了,还怎么去接他回来?”
霜华捏了捏拳头静下心来,略略吃了几口笑道:“月莲也是有了身子的人,不用挂心我,我这就去沐浴,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就不信他能把我关在王府中一辈子,只要他让我出这个王府的大门,我就会去国都找到冕儿。”
月莲这才放下心,出去叮嘱绿梅几句回屋去了,霜华正睡着时,翠姨听王太妃吩咐过来探望,却在门口碰了个软钉子,青竹把着大门不冷不热说道:“这还用过来看吗?去了一趟普陀山,回来儿子就不见了,任谁又能痛快呢?”
翠姨回去一说,王太妃自然泪流不止,怪只怪冕儿生错了人家,这小孙子是她心尖上的肉,若是能拿这条老命去换,她也是肯的,只是皇上却盯上了他,为了凤家也只能委屈冕儿了,凤阳王世子岂是那么好做的吗?今年本没打算去普陀山,只想守着孙儿,可是那日儿子过来一说皇上的旨意,她就知道霜华是死都不会答应的,以她的倔性子万一再惹出什么事来,她就给儿子出主意让霜华陪她去趟普陀山,回来之前就把冕儿送走,唉,想到冕儿,仿佛他就在面前伸着手,笑着叫着奶、奶......
王太妃抹着眼泪,翠姨不住得劝:“赵进也跟着王爷去了宫里,定会安排妥当的人照顾好小王爷,王太妃就放心吧,过些日子王爷总能想出法子来。”
王太妃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再大能耐,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正说着凤林岐,门外有婆子进来说是有小厮过来禀告说王爷病了高烧不退,王太妃急得骂道:“赶快请徐默潜过来诊脉才是,霜华呢?就不管林岐了吗?”
小厮先到的王妃院子,又是青竹把着门说:“装病是吧?王妃动身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冕儿不住打喷嚏,以为受了风寒,这次又是什么手段?别来这儿说,娘亲弟妹一大堆,找那个不好?”
绿梅问了句是谁,青竹没好气儿说道:“不认识,大概走错门了,被我骂走了。”
霜华睡前,命青竹为她煮了柏子汤,又吩咐绿梅在屋中薰了安神的香,倦极而眠睡得沉,并不知道凤林岐在书房中病势沉重,因他夜里厌恶人打扰,第二日日头升了老高,静以和宁远不见他起来,觉得异样才撞门进来,看他昏睡不醒,探上额头烫得吓人,慌忙找来徐默潜,凝神诊脉后捻着胡须说是:“王爷这是连日心火太盛,夜间赶路不得歇息,又加淋了大雨,冷热交替是以至此啊......”
静以不耐烦道:“什么原因就不说了,倒是赶紧开方子,也好派人去抓药。”
徐默潜点点头慢条斯理开了药方,静以抢过来出门吩咐了人,回头对宁远说道:“让飞鸢去王妃院子里跟王妃说说吧,王妃若是过来,只怕王爷这病就能好一半。”
宁远点点头:“先让雨荷去二夫人那儿探探口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