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和尚从大殿外惊惶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师父…大,大殿外…那个…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觉夜问。
和尚不知是吓的,还是急的,半天没说出话。
众人急了,走出大殿,顿时大惊失色,寒毛竖立。
胖子使劲揉了揉眼睛,一时间不能接受。石非眼呆呆地看着一切,周围的人好像都定住了,甚至没有听见他们的呼吸,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眼前一个人飘浮在半空中,正是迪什美达,此时他脸色煞白如死尸,比死尸更骇人,迪什美达下方空旷一片,什么都没有。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眼前本来应该有一座‘天王殿’,在所有人都未能察觉的情况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迪什美达突然举起一手,指向一方,口中吐出一个字:“死!”
大家顺着迪什美达的指向看去,两个不起眼的小和尚正沿着大雄宝殿的一角往远处逃遁。下一秒,两个活生生的和尚在大家眼前徒然消失,死字却一直在耳边回荡。
巨大的恐惧瞬间占据着每一个人的心,大多数人浑身抖个不停。
几个魂力稍强的和尚,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两个金系魂术师纵身而起,速度极快,和尚的脚眼看就要落在迪什美达身上,可就在与之接触的瞬间,两人同时消失于无形。一个火系魂术师见状,几个火球从手中掷出,就在火球要击中迪什美达的瞬间,火球连同火系魂术师同时弥散在空气中。
短短盏茶功夫,几人竟然凭空消失,甚至没能察觉对方魂力波动,子焐见状,将大家都拦回大殿内。
大殿内充斥着冰冷的气息,寒意直透人心底,死一般的安静,只是偶尔能听到几人低声的哽咽。
石大仙、石非、胖子三人面面相觑。石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可能真的会成为他们三人的最后一天,可能真的见不到明天的阳光,是自己要留下来,害了爷爷,害了胖子。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该怎么选择,真的不知道。现在可能就不该有这么无谓的想法。
“小非哥,你背后上怎么变红了?”胖子问。
石非拉着衣服,看了看,是红油漆。事态真的越来越严重,石柱上的红油漆都已经开始溶化,再这样下去被溶化的可能就会是整个大殿,甚至是所有的人。石非知道这是法则的力量,人力又怎能与法则较量,不能再给大家雪上添霜,那几个懂得魂术和尚的消失,大家之所以没能察觉魂力波动是因为可能并不是魂力所因,而是人直接化为离子态消失。
觉夜面如死灰,苍老了许多,迷离的眼眸像是渗出一汪泉水的枯池,泉水在干涩的沟壑里流动,留下愈发憔悴的面容,他缓缓从身旁取出一个古朴的木鱼。
‘梆、梆、梆’…
木鱼声声,把惊惶与不安都敲入尘封的棺墓中,唯有尘土被敲醒,尘土中储藏的眼泪被敲打出来,火焰的泪水,滋养着生生不息的尘土。
木鱼声声,无处不达,敲向人们的内心,敲打着死亡,从深渊来,携手深渊。
呆坐在地平线上的落日被敲醒,夜也被敲醒,晨曦被敲醒,‘梆、梆、梆’,苍穹无法封闭,法则也一样无力。
★境?焕兮★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石非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他的,他又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他本就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自由自在。
一只白皙的小手从身后拉起石非的手,“快点呀,姐姐还在等我们呢!”
石非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小姑娘稚嫩的脸庞,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懿明寺吗,不对,这不是现实世界,是哪,是梦吗?一旁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也盯着石非,撅起小嘴巴“小非哥,你是怎么啦?”
“晶晶,我们走吧。”石非不由自主地说,感觉声音都不像是从自己口里发出来的,内心却是无比震惊,是晶晶,这小姑娘就是小时候的欣儿。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的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沿着荷塘两人转了很多圈,不知何时,明媚的笑容一直挂在晶晶的脸上。不知何时,他们眼前多出了一位紫衣女子。
“姐姐。”晶晶拉着石非,欢快地跑到女子面前。
姐姐?与紫衣女子四目相对时,紫衣女子淡淡一笑。石非心底再一次被触动。她是焕兮,是自己的亲姐姐,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姐,一直保护着自己的亲姐姐!
焕兮摘下几片荷叶,丢在池水上,再把晶晶放在荷叶上。
不一会儿,一阵风轻轻吹过,黄倏雨从风中走了出来,一道闪电静静降下,李束北从闪电里落下,一朵荷花悄悄绽开,乐阳从荷花里长出。焕兮依次把他们几个放在荷叶上。
轻风拂过,吹乱了飘在水面上的荷叶,几个人都悠然地躺在荷叶上。夜沉风寂,月似琉璃夜似水,流水潺潺清波荡悠悠。此情此境让石非埋头深思,总是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恍恍惚惚的迷失在良辰美景之中,思绪却已经飘远,眼神漠然变得暗淡无光,石非看着一边轻轻合起眼眸的晶晶,假若时光能倒流,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非,小非。”一个念头在石非的脑海中响起。
“是谁?”
“是我。”
“姐姐,真的是你!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这是哪,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曾经我在你们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埋下了一颗思念的种子,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出向你们传达我的思想,你们现在都在我的域中。”
“姐姐你的域真美,清新,自然。然而,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怪怪的,手是自己的手,却又不像是自己的手,脚是自己的脚,却又不像是自己的脚,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域中,你还没有找出真正的自我。你现在所有的行为和他们一样,还都是纯粹的潜意识行为,域中的环境属于我,情景却要大家创造,而你们眼中的环境却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因为域中的你是真实的,没有被外界世俗所改造,真实的自我是最原始的,个体差别非常大,以至于同样的事物,同样的荷塘,同样的月光,在你们心境的表现都有着天壤之别。”
“潜意识行为?难道我的身体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不会啊,我的身体都是受我支配的,而且我的思想也是自由的。”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潜意识行为本来也是你自己的意识行为,你自己意识不到很正常,潜意识被称为宇宙意识,潜意识行为的想法完全受个体意识形态和外部环境控制,还记得上次你进入博兰纳肯特主教的域中吗?那个时候的你也是完全被潜意识行为控制,你进入他的域中后,你的思想主导不了你的行为,这就使那个时候的你在饿鬼的啃噬下没有一点反抗能力,若不是你体内那股邪恶的力量存在,你早就死在他的域中。现实世界我们永远也逃不开潜意识对我们的影响,在域中则不同,几乎所有人都会完全被潜意识控制,极少数人则可以完全通过显意识控制自己,而我们况氏一族就属于那极少数人。”
“这样啊,后来我还一直还在责怪自己没用,竟然会被那些饿鬼吓得不敢动弹。我还有个疑问,思想本来就受个体意识形成和外部环境影响,我怎么知道哪部分属于潜意识行为,哪部分属于显意识行为?”
“小非,听着,姐姐原本不想让你卷入这些家族与魂术里的是是非非当中,然而姐姐已经保护不了你们,希望你能独立起来,这是姐姐对你唯一的考验,你本就有域术的天赋,姐姐下面要教你的是域术的核心。要理解潜意识行为,你需要在境中镜里找出镜中我。”
域术?镜
★境?镜?我★
漫无目的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但我的意识非常清晰,我清楚的知道我在姐姐的为我创造的镜中,也知道这个镜里只有找到自我,我才能通过姐姐我的考验。我?找到我?哪道现在的不是自我吗?我没有明白,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没有方向,没有特点,只能漫无目的,随意而行。
?红绳
走着走着,地上有一跟红绳,我捡了起来,把红绳一头系在青石板路上,另一头系在右手臂上,因为一直这样漫无目标地行走,我担心总会在某个时刻我会迷失了方向,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便不断告诉自己,自己的目标是来找到自我。
于是我把这个目标系在红绳里,把红绳系在手臂上,这样我一看到红绳便有了方向,有了目标,去寻找远方的自我。
?镜子
走着走着,眼前多出了一面镜子,镜子里也有一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呢,我对着镜子笑了笑,他也对我笑了笑。发现这个想法很傻,镜子里的人肯定是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镜子里本来就是自己的影像。那么镜子里的那个影像算不算是自我呢,因为他跟我有着同样的行为,我停他也停,我笑他也笑,他的行为同样受我的意识控制,可能也是自我,那么他会不会跟我有着一样的感情,一样会喜悦,一样会忧伤,或许也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或许我就不应该把他称作是他,因为他也是我。
但是如果影像也是自我,那么假若身边有一洼水,水中也有影像,如果身边有一铁块,铁块上也有影像,那些又是不是自我?思维拓宽,那些都只是镜面反射,而漫反射呢,石板上有自己的影像,手上有自己的影像,灰尘中有自己的影像,天空中也有自己的影像,甚至可以说自己的影像是无处不在,这样想的话,自我难道无处不在,也可能是处处不在,这些都只是影像而已,但自己在别人眼中不也只是个影像吗,无论是哪种,从情感上我都很难接受。
于是我把情感丢在镜子里,把镜子丢在天空,这样我便不会被这些情感所牵绊,去寻找纯粹的自我。
?笔记本
走着走着,一只大雁从头顶越过,在我头顶盘旋了几圈,停在我肩膀上。大雁嘴中衔着一本笔记本,把笔记本交到我手中,我翻开笔记本看了看。笔记本里记着都是自己以前的一些故事,有一些甚至是连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笔记本里都是自己的往事,如果抛弃笔记本,抛弃往事,那我还是不是自我?如果笔记本里的内容改了,把自己的往事都改了,那我是不是自我?如果笔记本原本就是空白,原本就没有往事,那我还是不是自我?
现在看来,我都不敢确信里面记载的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或许根本没有过,只是我看过笔记本之后,强加给自己的一些印象罢了,模模糊糊,或许是在梦里发生过,或许一切都是假的,我的记忆不过是一本可以随意更改的笔记本,而现在的认识中的我也不过是之前的笔记本里的一套推导公式而已。
于是我把记忆写在笔记本里,把笔记本放回大雁的嘴里,这样我便不受这些记忆的误导,去寻找真实的自我。
?水池
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水池旁边,水池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浓浓的液体,是稠浆,稠浆在水池里翻涌咆哮。我突然发现满身全都是游离的稠浆,稠浆从身体上晃晃悠悠地向池子里飘去。我走路,稠浆从脚底间飘走,我思考,稠浆从额头上飘走,我伸手遮挽,稠浆又从手边飘走,我急了,跳入了水池里,稠浆包围着我,可我还是碰触不到它,我离开时,水池里没有留下一点我来过的痕迹。
我恍然间明白了,水池正是我们的生命,稠浆是生命里的时光。
我何曾留下一丁点如游丝般的踪迹?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过去的时光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能留着些什么痕迹呢?
据说一个细胞的一生大约是3周,那么3周前的我和现在的我还是不是一个我,当我身体的细胞都换了一遍后,当我全身物质都变了,那么我的过去、现在、未来还有共同点吗,为什么都是我?而哪个又是真正的自我,我越来越迷茫。烦躁与不安充斥着我,这能怨谁呢,怨我?不,我还没找到我呢!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于是我把时间化为稠浆,把稠浆全部留在水池里,水池留在原地,这样我便不会被短暂的生命所困扰,去寻找最初的自我。
?自我
走着走着,身后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被吓了一跳,回过头,那人微笑地说:“你好,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是石非。”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问。
“你好,怎么了?我是石非。”他说。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他果然跟我长得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也仅仅是像而已,我清楚的知道,他是他,我是我,哪怕长得一样,哪怕名字一样,哪怕什么都一样。
他最多是我的克隆版,我也笑着说:“你好,我也是石非。”
“老头,你就别逗了,我的名字又不好听,学我做什么,要模仿也应该找个靠谱一点的人啊。”那人又说。
“老头,谁是老头!”我冲着他大喊。
“你呀!”那人笑着说。
我看看自己前面,再看看后面,全身顿时冷汗直流,果然自己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脸胡须,我什么时候老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哪出错了,究竟是哪出错了!
对了,红绳,我手臂上系了红绳,只要沿着红绳回去,就能找回自我。我赶紧看手臂,什么都没有,红绳不见了,我回头去找,一望无垠,什么都没有。
“嘿,你在找什么啊?”那人说。
我沮丧地蹲了下来,突然发现红绳就在我脚下,被系在青石板路上,我顺着红绳看去,红绳的另一头正系在那人的右臂上。他,他真的是石非,那我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忘了!我从哪里来,要去哪里,这里是哪,我在干什么,眼前是什么,身后是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我质疑,质疑着一切,尽我所能的质疑着一切,尽我所能的质疑着一切的一切!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头,我被一红绳缠着了,你能不能帮我解开。”那个石非说。
“别解开!”我训斥。
“为什么啊?”那石非惊叫。
“红绳里承载着你的理想,你来这里的目的。”我说。
“我的理想,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那石非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说。
“那你瞎说什么。”那石非又说:“对了,我的心不知道怎么被丢到镜子里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取出来。”
我接过镜子。原来,我绕了很大很大一个圈,然后又回到了原点,理想被系在我红绳上,心被丢在了镜子里,过去被写在笔记本中,未来被留在了水池内。那么我还剩下了些什么呢,一身老态龙钟的烂躯壳,一副腐朽难堪的臭皮囊,还是一个毫无建树的旧思想。似乎曾经给自我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大厦,然后又被一点一点的砸毁,只剩下一些断瓦残垣。
原来我剩下的只有我自己。自我,不需要理想,不需要心灵,不需要过去,不需要未来。自我更不是眼前的石非,因为自我不是对象,我能客观地面对一切对象,但不能客观地面对自我,所谓的心灵或主体以及能思维能表象的主体都是复合的东西,都是世界的一部分,都是世界中的对象,而自我不是对象,自我仅仅是我认识中的自我,仅仅是我认为的自我,若不是淋漓尽致的质疑过一切,绝找不到何为自我。我帮那石非解开了红绳,砸碎了镜子,丢弃了笔记本,拉出了水池。那石非欢喜地晃了晃身子,向远处跑去。
那石非,回过头,泪眼恍惚,递给我一本昨日埋葬的世俗。
我,转过身,明眸酸楚,承诺一生一世不变的追逐。
那石非,模样变了,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