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上次张舸带苏慕来的那家中餐厅，依然是那个靠窗的座位。张舸坐着老位置，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那棵树依然苍翠，墨绿的叶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亮晶晶的光。程海平无视张舸的伤感，漠然的拿出平板电脑打游戏。
秘书尽职尽责的张罗完饭菜，小心的询问两位想喝什么酒。程海平埋首游戏自是不理，张舸便不得不收敛心神，吩咐张罗。
“还在生气！”薄唇微启，说出的却并不是疑问句。他凌厉的眸子微眯，看着程海平和机器里的小人战得正酣，那冷冷目光穿过电脑直至程海平心间。
本欲无动于衷的程海平，心下无由一紧。乖乖的放下电脑后，故作姿态的瞪了张舸一眼，底气不足的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舸看了一眼身畔的秘书，点头示意后转头欣赏着窗外那郁郁葱葱的树。沉静漠然的回忆着他的回忆。
默契十足的秘书便开始讲述：“这其实是总裁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让兴达的顾忘花最大的价钱买下那块地。”
程海平自是不信，他翻着白眼狠狠的逼视着秘书，想在秘书的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失败后尤不放弃，改为语言攻势：“编，接着编。”
秘书好笑的摇了摇头，娓娓道来：“放弃竞拍是因为顾忘，从新开始竞拍的主要原因其实也是因为顾忘。”
程海平没说话，只是看着秘书的眼神有了全神贯注的专注。
“那块地顾忘动了手脚，知道我们对那块感兴趣，居然用了那么阴损的办法。”秘书详细的转述了从苏慕那得到的所有消息，然后补充道：“因为这个，总裁才决定好好教训下顾忘，谁家都有祖宗，活着的人没到万不得已怎么可以惊动已然安息的英灵。”
“是真的吗？”他有些不敢相信，转头望向依然在回忆的张舸，着急的确认。
张舸点了点头，接着解释：“你陪我去D酒吧找顾忘那次，其实就是在初步布局。我得给他个我势在必得的假象。”
“那时侯就开始放线下饵了？”程海平瞠目结舌，有种被最亲密的人隐瞒的痛：“后来我问你，你告诉我的原因是‘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提到小白荷你也默认，为什么瞒我？”
“因为告诉你后，竞拍现场你的表现将会很不自然。这容易让对方起疑。”
“那时候你就算到我一定会去竞拍现场？”
张舸好看的脸庞便漾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哪次大事你不去凑热闹，何况你还认定了我这回是为了女人发疯。”
程海平低头无语，双臂伸直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那在竞拍现场呢？一个亿啊，你怎么就认定了顾忘那个败家子敢跟？他要是不跟呢？你的九千九百万就是个异常错误的投资。”
“不可能，我们总裁在竞拍前已经对兴达的财务做了详细调查。他们目前有一个亿的投资资金，而且在几天前我们便有意的向兴达的商业间谍透漏过我们这次买地的最高预算是一亿三千万。
何况，总裁早就给过顾忘他势在必得的信息，这块地又是瑞恩地产来C市的第一项投资。这真真假假间，顾忘想不上当都难。亏得他没找好托，不然，那块仅值八千万的地，定能让顾忘花去一亿两千万。”不待张舸说话，秘书便兴奋的讲述着事情的始末。好像他就是策划整个事件的英雄一样。
“是，你们还安排了我这颗棋子。现场给了顾忘那么自然而懵懂的信息。我拉住你不让你举牌的时候，顾忘是不是都快恨死我了呀？”语气延续着起初的有气无力。
张舸轻抚着刚毅俊美的下巴，那双湖光幽深的眸子带过笑意：“我想不会，我无视你的警告坚持举牌，传递给顾忘的是我怒火冲天不受控制的信息。那时的他应该在得意竞拍前给我的挑衅。”
程海平轻锤着桌面，刹那间又有了精神，好看的桃花眼闪烁着精光道：“这样也好，一会吃完饭咱们去小诗那里，顺便给小白荷学学这事。我倒要看看，在顾忘那吃了亏的小白荷知道你无意为她出气后，会有什么表情？”
《魅》的记者办公室里，苏慕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她无暇去想这个喷嚏的由来，只忐忑的点开下一个文件夹。
依然是空，她不死心的打开所有盘里的所有文件夹，可它们都非常默契的为空。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苏慕压下焦躁的情绪，重启了电脑。虽然电脑里的几篇稿都已上交，可那里面还有她将近六万字的小说存稿。
苏慕微一叹气，无可奈何的整理思绪。那下定决心要完美呈现的孤儿院的故事，每次回忆都像再经历了一次，幸福固然能增长一分，愧疚却不可抑制的翻过十倍。
她的心微酸，望向徐倩办公室的目光含义复杂。她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会怎么做呢？如果徐倩永远愤恨又该怎么办呢？
纤细莹润的手渐渐停止了敲动，她就保持着那样半是忧伤半是幸福的姿势久久发呆。直到性感娇俏的徐倩风情万种的站在她面前，略带焦急的催促：“你的那篇专访稿我不小心扔进碎纸机了，你现在马上再打出来一份。动作快点，别耽误明天排版。”
苏慕闻言一惊，本就没多少血色的小脸更是煞白：“电脑中了病毒，里面的资料全都没了，我重写一篇下班前交给你好不好？”
徐倩冷笑：“百无一用是苏慕。动作快点，误了事看你怎样向主编交代。”
在徐倩别有深意眼神的监视下，苏慕拿录音笔的手莫名的有些颤抖，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果不其然，当那根莹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按下播放键时，录音笔里传来的仅有刺耳的沙沙声。
苏慕一僵，压下张牙舞爪的慌乱，镇定的重启，奈何得到的依然是刺耳的沙沙声。
“哟，录音笔也中病毒啦？”高亢嘹亮的嗓音中有无需掩藏的讥讽，她轻拍着苏慕瘦弱的肩，带着幸灾乐祸的明媚。
是她？苏慕原本杂乱的心间划过一丝怀疑。她不敢相信的抬起头，以无比认真的质问眼神望着徐倩，还未等徐倩察觉，她又猛的低头，那双震惊后太过伤痛的眼忧郁得能拧出水来。
“那就是人为。”带着冷厉和空旷，张舸神祗般伟岸的身影定格在徐倩身侧，无情无绪的道：“做人要有底线，否者猪狗不如。”
“你什么意思？”徐倩双臂交叠着放在胸前，气势汹汹的同时身体移动到两个办公桌之间的出口处，正好把张舸堵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里，一副不说明白休想罢休的姿态。
“心虚者自会对号入座！”四周的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张舸却漫不经心，他伸出足以迷倒万千女性的手，轻轻托起苏慕低到尘埃里的头。说出的话，温柔到了骨子里，那时他专注的盯着那双忧伤到令他心疼眸子，语调带着无限的安慰，他说“抬起头傲视这个世界，做错事的从来就不是你。”
仿若被蛊惑一般，苏慕睁大了清澈的眸子专注的望着眼前神色温暖的张舸。杂乱的心奇异的受到安慰。
“言外之意是我动了手脚？”徐倩不敢招惹张舸，矛头便顺其自然的指向了苏慕，她使了狠劲推搡着苏慕，咬牙切齿的逼问：“我动你电脑了？我拿你录音笔了？”
本就站在桌角的苏慕被徐倩大力一推，身子一歪柔软细腰便重重的撞在了尖锐的桌角上，她蹙眉压抑着本欲破口而出的痛呼，使劲的摇着头。
徐倩犹不罢休，欲伸手再推，身旁的张舸却愤怒又坚决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所用的力度令娇媚的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痛得直不起腰的苏慕便带了不可捉摸的怒气，倔强的站起身冲张舸喊：“你干什么，快放开！”
脸色阴郁的张舸随手轻甩，徐倩便朝后踉跄了好几步。苏慕好心的上前去扶，徐倩带了一脸愤恨凶恶的打开她的手，恨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扫了眼雕塑般冷硬的张舸后，狠狠瞪了苏慕两眼道：“明天上班之前交不上稿，你就直接向主编递辞职信。”
苏慕的手便僵在了半空，徐倩转身离开的僵硬背影和孤儿院里她转身诀别的背影丝毫不差的重叠。一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绝望的盯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无力的蹲下了身。
一直守护着她的张舸没打扰她的悲伤，他深邃得不知深浅的眸紧紧注视着那恨不得把悲伤逆流成河的娇小身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他转头望着桌上依旧崭新的录音笔，眸心深处渐渐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一切，令一切无所遁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