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乾清宫，李德全火烧火燎的跑找来太医，一进门愣住了：皇帝站在书案前，垂首作画，一只手半垂在桌外，软白的纱布沁出血来。
他想着出了神。
“万岁爷。”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三尺的地儿，停下脚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上好的画纸上描绘着一道素白的影子，身姿婀娜纤细，摇曳生姿。
李德全有些发愁，这万岁爷伤了胳膊手不算，还迷上个女妖精，满后宫的贵妃娘娘们都拴不住万岁爷的心，说来也是怪事儿。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叫过第二遍万岁爷，得不到回应的李德全只好带着老太医侯在一旁。
“李德全。”
“奴才在。”
他打起了精神。
“朕受伤的消息，切莫传出去。”
皇帝放下笔，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画晾干收拾起来，卷到一半让皇帝叫住：“去找人裱起来，放在……”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放在内室里妥帖：“让魏珠挂好。”
小太监领了命，转头去找魏珠裱画，魏珠拿着画端详半晌，啧了一声，纳闷：“这是哪宫的女子？”万岁爷采用了大片留白，看不清五官长相，但从风姿和轮廓来论，后宫里少见如此绝色，只是……他摸了摸下巴，瞧着却有些眼熟。
“奴才不知。”
“万岁爷晌午去了何处？”
“奴才不知。”
小太监一问三不知，魏珠转了个方向：“李德全可是和万岁爷一同出去的？”
“李爷爷晌午是和万岁爷去的。”
好嘛，李德全这狗东西。
魏珠阴测测的冷笑，卷起画卷挥了挥手手：“你且先回去复命。”他打发走了小太监，转角走到长春宫的后院儿，原本去裱画的文华院不经西六宫的道儿，因着贵妃娘娘前几日说御花园要栽种罕见的西域墨梅来添些趣味儿，下边奉承的花草司忙不迭的划了一块地儿，强行改了文华院的道，惹得那帮子伺候笔墨画画的穷酸怨气连连。
长春宫守角门的太监见到他，打了个千，恭恭敬敬的叫了声魏爷爷。
魏珠说了小半句话的工夫，就看见长春宫掌事的嬷嬷踩着小碎步急急忙忙满头大汗的出来，拉长了调子喊道：”张嬷嬷，慢些，杂家路过说说话，还忙着给万岁爷办差呢。”
张嬷嬷暗骂这老东西忒贪心不是人，一边塞了银子过去，巴掌大的小荷包，干瘪瘪的一层，却让魏珠眉开眼笑，白净虚胖的脸皮子笑出褶子，收银子和递银子都是有讲究的，他不像李德全，皇帝放在跟前的人儿，端的体面得了赏赐，特许过继个摔盆的，除了些金银玉石，珠宝玉器的，他也没别的爱好。
这薄薄的荷包里少说装有三五张银票。
贵妃娘娘向来出手大方。
魏珠抖开画。
张嬷嬷瞥了一眼，转头进屋，她从外头进来，守门的宫女忙不迭的请安，张嬷嬷摆摆手往里屋去，方才她出来前娘娘嚷嚷着头疼，叫人拿了帖子请太医来。
内室里，除了躺在榻上的娘娘，一侧还有守着的八个大宫女并两个心腹嬷嬷。
她想着要回魏珠画像的事儿，也不急，站在一边等太医诊完脉。
伺候的小宫女送太医出了二道门，贵妃抬起一双白嫩嫩的手，这才上前低声说道：“万岁爷在外头有了人儿了。”
贵妃一惊，撑起身子，连声问：“延禧宫？还是飒坤宫的？”
银牙紧咬，指尖掐进掌心，些微的疼痛换回理智，勉强听见人说：“听说在找人呢，万岁爷亲手画了像，要魏珠去找文华院最好的裱画师。”
后宫里，左右都是这些手段。
贵妃心里发酸，慢腾腾的躺回榻上，怔怔的盯着多宝阁上的美人瓶出神。
她就这样看着，也不说话。
下边的人更不敢出声。
先前送太医出去的宫女儿返身回来，墩身福了一福，脆生生的道：“孙太医说，万岁爷晌午的时候宣召张原判，原判的药箱里带了止血的药粉。”
室内寂静的可怕。
贵妃转过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小宫女，牙缝里挤出幽冷的声音，几乎带着飘儿，吓得小宫女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她。
“你再一遍？”
小宫女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贵妃是何等心思玲珑的人物，转念一想，便知道万岁爷不光是在外头有人了，还是个能让他不顾自身安危，甚至连宣太医都要掖着藏着，生怕别人对她不利的心尖尖上的人。
”娘娘，需要……“
”不必。“
贵妃打断嬷嬷的话，把玩指尖镶着红宝石的玳瑁套，红唇轻勾，冷漠寒凉：“爷防着的不只是咱们，永福宫的章佳氏不是说要升嫔了吗？三宫六院，主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好不容易有个病死了，熬了这么些年眼瞧着要出人头地了，总不愿意见着个外来的骑在自己头上，抢了位置吧？”
嬷嬷点点头，转头把消息传到永福宫去了。
一大早，素素就去了藏书阁，虽然有燕十九带她进去，但藏书阁的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青年松开手，小心扶住她的腰肢，只觉得掌心里的柔软盈盈不堪一握，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去吧。”
“晚上你想吃什么？”
“牛肉吧。”
清朝的牛肉多是用来耕作，平常人家是吃不到牛肉的，素素为难的看着燕十九，叹气：“家里没牛肉啊。”
家？
燕十九耳朵一动。
眼里含了笑意，温柔多情如春风。
他喜欢素素说的家。
尽管明白两人的关系尚处在暧昧不清的阶段，他固执的将素素划分在羽翼之下。
说他一厢情愿也好，自欺欺人也罢。
“我去买。”
“外面有卖的？”
“有认识的人。”燕十九言简意赅。
素素点点头，两人简单的交谈后，她走进藏书阁内。
走了两三步，绕过一架藏书，柔光扑面而来。
皇帝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仰首凝望着上面的夜明珠。
“喜欢吗？”
他头也不回，低沉的询问。
素素费了一番功夫才适应珠玉的光芒，不动声色的按住想要吞掉夜明珠的系统，慢吞吞的回答：“还好吧……”
皇帝眉头一挑：“你不喜欢！”
他的臣子糊弄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模棱两可，当然，他们比素素要客气的多，不客气的坟头草长得有三尺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