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天后,终于停了。常年不散的浓雾升腾,弥漫整座枯朽山。雨虽然停了,叶子上的水珠偶尔一滴,滚落到碗莲的瓷盆里。黑色的小鱼儿顶着莲花冒出来,却被站在瓷盆旁边的夜来一根指头摁下去。这些黑色的小鱼儿很有灵性,刚开始只有一两只开始冒,被夜来摁下去之后似乎很不服气,开始变着花样的往水面冒,东一只,西一群,夜来玩得不亦乐乎。
寒御端着一碟点心,站在遂明木的背后,微笑着看着夜来专注的模样。寒御在想:如果自己不叫她,她是不是可以和这群小鱼儿玩上一整天?这哪里像那个在凡界打得犬戎狼狈窜逃的女将军!
突然一条小黑鱼跳起来,尾巴一甩,洒了夜来一脸的水。夜来眨眨眼,笑着说:“唉,你们还敢泼我水。要是我家小月怜在这里,早把你们炖了。你们知道炖了是什么意思吗?”话音刚落,数十只小黑鱼跃起来,纷纷甩尾巴,夜来面前仿佛下雨一般。
夜来本能地闭眼,抬手挡在前面,该落下的水滴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睁开眼,看到水滴和小鱼儿在空中静止,一回头,看见寒御一脸温柔地端着一碟点心朝她走来。
寒御将她一路带到屋内,将点心放到桌上,还细心地给夜来倒了杯果茶。果茶是寒御专门命人制的,选的是云疆特有的雪蜜果,用蜂蜜浸泡两个月,再配上月桂蓝颜香草等。夜来喝过一次赞不绝口,寒御便让人一直备着,这会儿用来配蛋黄酥很合适。
夜来今天一直没见到寒御,想来是云疆的事务有些繁忙。他给夜来带了蛋黄酥,夜来很喜欢,乐呵呵地喝茶吃点心。传统的蛋黄酥搭配寒御的果茶,别有一番风味。
寒御看到夜来吃得很开心,微笑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问她:“味道怎么样?”
夜来竖起大拇指,点头称赞:“特别特别好吃。”说完还怕寒御不相信,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寒御伸手替夜来擦掉她唇边的碎屑,温柔道:“慢点吃。”
此时寒御的侍官禀报寒御说行测和莫松祯求见,寒御便匆匆地走了。夜来直到寒御的背影消失,才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蛋黄酥,端起杯子喝了好几杯茶才觉得好一些。
这咸到发苦的蛋黄酥味道着实很特别。她猜测这是寒御做的。
寒御身上的梅香清冷,与他如影随形。今天寒御来的时候,与往常一样,尚未靠近夜来,夜来便闻到一股凌冽的白玉寒梅香气,但这香气似乎又与平时有些不同,但夜来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同。寒御和平时表现无异,但夜来在吃蛋黄酥的时候,他的眼底隐隐有期待的神色。夜来转而一想,便明白他身上梅香的不同源自哪里,是厨房的烟火气。何况,御厨的厨艺可能会发挥失常,但不至于失常到这样的地步。想到这里,夜来微笑着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夜风徐徐,吹散一树繁花。浓雾弥漫,夜来一个人在遂明木下踱步,偶尔抬头望向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回廊。一颗小黑石子被夜来来来回回踢了数遍,那个人影终于在雾气迷蒙的回廊中出现,湿润的空气里回荡着淡雅的梅香。
“在等我?”寒御轻声问夜来,“要出去?”
夜来笑着点点头,说:“巡夜。”
寒御听到这个答案眉头微皱。夜来猜到他会是这个表情,说:“我回虚云山这么久,该履行的职责一直没有履行。偷懒这么久,作为暗夜之神,真的有些不应该。”
“何况,你看,我养了这些天,已经全好了。”夜来怕寒御不同意,接着说,“请问我主,您要不要陪我去?”
寒御无奈但宠溺地笑着伸手捏了捏夜来的脸,说:“从枯朽山的观星台出发?”
魔族居住的云疆以终年不散的浓雾而得名,整个云疆都处在浓雾之中,仿佛茫茫云海。这一天,云疆出现了万年难遇的奇观,整个疆界内浓雾消散,空灵透彻,一眼便能望到天空。夜色撩人,漫天繁星以最闪耀的姿态出现的天幕上。璀璨的星辰错落有致,组成一朵朵白玉寒梅的形状。整个天空,仿佛被盛开的白玉寒梅簇拥,又因为星光的别样光芒描绘出与白玉寒梅不一样的风姿。群星闪耀的夜空,美不胜收。
云疆右丞相府内花园中,摆了一桌简单的酒席,右丞相行测邀请左丞相莫松祯饮酒赏星,观赏这云疆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自从上次在北天,行测对战玄帝时,莫松祯鼎力相助后,行测对莫松祯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所以一向与莫松祯争锋相对的行测才会邀请他来喝酒。莫松祯虽然一直冷着脸,但好歹他来了,已经很给行测面子。行测受了比较严重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此时他的左手臂上还缠着白纱布,脸上的疤痕还很明显,给原本邪魅的脸上又添了些狷狂。
行测倒是很随意,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左丞相,你看啊,这云疆最严肃冷漠的人虐狗秀起恩爱来,杀伤力就是这么不同凡响啊。你看看这漫天星光聚成的白玉寒梅,你再看看这一丝雾气也没有的云疆。啧啧。”说完,行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满足地点头称赞。
莫松祯冷眼看着喝酒的行测,声音淡淡地说:“你身上的伤好像不允许你喝酒。”
“这个,呃,”行测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再看一眼自己的酒杯,说,“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啊。”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脸陶醉地喝完,故作神秘地跟莫松祯说:“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主今天很反常。”
莫松祯放下酒杯,说:“喔?”
莫松祯疑惑的表情显然大大地刺激了行测的八卦神经,他靠过去,低声对莫松祯说:“今天御厨总管跟他的挚友陈尚书吐苦水,说我主今天去了御厨,差点把总管吓得半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结果你猜怎么着?”但行测一脸“你快问我啊,你快问我”的表情,但莫松祯一脸平静,似乎不为所动。行测无奈只能接着说:“我主居然是去学厨艺的,左丞相你说反常不反常?”
“喔,我主开心就好。”莫松祯平静地回答。
“哎呦喂,我说,左丞相你也太无趣了。”行测激动得一拍手,忘了自己左胳膊有伤,疼得他一哆嗦,咬咬牙坚持说,“我主是谁啊?铁血无情的云疆之主,天下妖魔之君,居然去学厨艺。当然学厨艺并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但我猜测,我主肯定是为了王后去学的。陈尚书跟我转述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左丞相你就说我主反常不反常吧!”
莫松祯不慢不紧地给自己剥了颗花生,花生仁粉嫩嫩。他慢慢悠悠地回答:“右丞相,难怪你单身这么多年。”
“你,你,你,”行测有些激动,“你什么意思?”
莫松祯不打算回答行测,依旧慢慢悠悠地喝着小酒,吃着花生,说:“清游被王后派去虚云山了,你其实是因为没人说话,才把本丞相叫过来的吧?”
“怎么会,本丞相又不是话唠。”行测立刻解释,“当然,也是为了报答左丞相你在北天对本丞相的救命之恩。”
莫松祯了然地点点头,又拿起一颗花生说:“原来右丞相的命就值这几颗花生?”莫松祯一脸淡漠地站起来,拍了拍手,准备告辞。
行测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到莫松祯问:“不知道右丞相记不记得妄议我主是什么罪来着?本丞相先告辞了。”
“他什么意思?”行测气愤地指着莫松祯的背影问身边的侍从,“他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威胁我。”
这行测身边的侍从也是个非常实诚的人,他想了想问:“丞相大人,您是问左丞相说的哪句话?”
“全部!”行测难以平息心头之怒。
“小的是这么理解的,不知道对不对啊。”侍从说,“我主为了王后去学厨艺,其实是饱含深情。两情相悦的人,为了对方做这样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反常,即便是我主。右丞相您尚未娶亲,所以体会不了这其中的浪漫,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左丞相大人提到这个花生,可能是觉得咱们准备的酒菜不够丰盛。”是啊,您是答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却只请人家吃几颗花生,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但后面的话,侍从没敢真的说出来。说出来,估计右丞相得气炸了。
“哼,本丞相请他吃什么都是给他面子。”行测愤愤地剥了颗花生,“花生多好吃啊,怎么就不够丰盛啦?我之前请了那么多人来喝酒吃花生,怎么都没人嫌弃,就他左丞相莫松祯一个人事多。再说,我云疆向来以勤俭节约为美德,他和我身为左右丞相,不应该以身作则吗?”云疆右丞相以话唠和抠门两样特技称霸云疆,从他对莫松祯的答谢宴便可见一斑。
侍从在旁边默默地想:“其他人是敢怒不敢言啊!”但侍从说的却是:“大人您是该考虑给右丞相府添一位夫人了。”
行测听完,吃惊地望着侍从,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