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答案?”夜来有些恍惚。
“夜来,你这样问我会伤心的。”龙逸打趣地说,“那我再问一遍?我在天之极东种了些星月连珠草,等花开了,你愿意来吗?”
夜来仰起头闭着眼将一壶酒一饮而尽,说:“龙逸,对不起。”
夜来回头,龙逸才看到她额间的神印被剜掉了,伤疤有些狰狞。龙逸抬手想要触碰,夜来却轻轻闪过。龙逸依旧笑着说:“夜来,你先别着急着拒绝我。等花开了再说好吗?你刚刚那句话,我就当没有听到。”
“堂堂天帝,居然这样自欺欺人。”夜来也轻笑。她漆黑的瞳孔,泛着黑雾,在龙逸眼里,这样的笑容像是黑夜中的星光一般。
“夜来你知道的,这天帝之位,本非我所愿。”龙逸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我宁愿在天之极东的风沙里和兄弟们喝酒练剑,也不愿意在那冷冰冰的凌霄殿上。”
“鬼影太阳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天上地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天界也不需要我了。本来想来这北天以北陪你守这片混沌,但我想你肯定又会拒绝我。”龙逸喝了口酒,又慢悠悠地笑着说,“算啦,算啦。为了我仅有的那一点点颜面,我还是回天之极东,好好地耕耘我那一亩三分地。”
“龙逸,他们肯定不会放你回去的。”
“夜来,不瞒你说。我曾肖想过那个位置,想过要站在六界之巅,去保护我最想要保护的人。”龙逸说,“可现在,我并不需要去那样做了。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守护她们就好。但是,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守在这北天的混沌前,还筑起结界,这结界里有什么?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去雪菁山。”
夜来望着那苍茫的混沌,没有回答龙逸。
可夜来料得一点没错,天族的仙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龙逸禅位。一是龙熙仙逝后,天族除了龙逸找不到更合适的继位人选。二是,这明显比寻常更加黑暗的夜,让天上地下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担心会有比鬼影太阳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这种时候,他们怎么能让龙逸回去,让天族群龙无首?
流言早已四起,都说为暗夜而生的神女是六界的劫难,她唤醒了世间一切的黑暗。所有的恐怖,所有的杀戮,都将从黑夜开始。神女为了掩人耳目,便将黑暗邪恶都锁在北天的那片混沌里。这是暗夜神女守在那里真正的原因。有人去北天看了神女,只远远看了眼,觉得浑身冒冷汗,不小心对上了神女的眼睛,脑海里便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流言从此更甚。大家都议论说神女其实不应该是神女,更像是魔女,只有恶魔才有那样的眼睛,也只有恶魔才会让人有那种死亡的窒息。
那些流言无法传到夜来耳朵里,她裹着黑袍,立在北天的黄沙之上,风沙掀起她的裙摆,孤勇寂寥,像一匹黑狼,鬼魅孤独的行者。她还像往常一样,白天守在北天,晚上巡夜。
冷冷上次中毒之后,终于恢复健康,他力量虽弱,但也可以撑起一个白天。黑夜白天轮流交替,六界恢复了本来该有的模样。
旭日初升,最后一丝黑暗从天空消失时,夜来又回到北天,在结界边上徘徊。其实,这个结界并没有什么需要守护的。邪恶被挡在结界里,结界是夜来设置的,如果结界被破,无论她在不在结界边上,她都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可夜来不愿意离开,她只想守在这里。有些事情,在这里便不会去想起。
但有人偏偏要让她想起。
行测和莫松祯像是商量好了,轮流来北天想要说服夜来去云疆。此时的云疆陷入乱局,各个部落之间相互混战,都想成为云疆的主人。按照云疆惯例,敲响枯朽鼓,战胜所有擂台上的人,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云疆之主。可是,这些人终究没有能力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各部落之间谁也不服谁,但谁的部落里也没有人能成为魔君。经过鬼影太阳这样的大灾难之后,云疆需要的是安定和重建。云疆一日无主,混战便一日不休。所以,行测和莫松祯想到了夜来。她是寒御的王后,没人比她更合适。
开始夜来对他们避而不见,但行测和莫松祯总有办法找到夜来。夜来问:“你们就那么确定我可以在枯朽擂台上站到最后?”
行测和莫松祯默默地对视,心想:只要暗夜之神往那里一站,谁还敢来挑战擂台?两人只能说:“王后太过谦虚。”
“我是虚云山的神,去做你云疆的魔君,恐怕难以服众。”
“王后,对于云疆而言,您首先是我主的王后,然后才是暗夜的神。”莫松祯恭敬地说。
行测面无表情,但心里其实十分着急,他说:“我主一直以云疆的安定为己任,王后一定也想帮我主完成遗愿。”
微黄的阳光洒在北天的黄沙上,折射出五彩光斑。原本是清晨,日光应该越来越充足,也越来越温暖,可行测却感到寒冷,无端地冒冷汗。眼前也有一瞬间的黑暗,很快就消失,一度让行测以为是错觉。直到他看到夜来身边黑雾涌动,衣角微微起伏。他才知道,刚刚一定是这位掌管黑夜的神情绪有些失控。
夜来依旧有些难以面对,害怕听到有关寒御的一切。她又听到莫松祯说:“王后,逃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面对,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有件事情我想应该跟你们说,关于这道结界。”夜来的声音很低,近乎耳语,“如果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你们也可以早做准备。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行测亲自替夜来敲响枯朽鼓,二十四声鼓,响彻天际。可是,没有魔君,没有人用十二声鼓来应战。夜来裹着黑衣遮住容貌,众人只当是从哪里来的无名小卒,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各部落首领相互之间已明争暗斗多日,看到夜来像秋风中的枯叶一般站在枯朽擂台边上,似乎一伸手就能将她捏碎,都不屑应战。夜来环视四周,沿着大理石堆砌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擂台。
“慢着。”东北大部落首领慢慢悠悠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轻蔑地对夜来说:“我云疆八大部落首领尚未有资格站在这枯朽台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了?”
“我从南边雪山来。”夜来轻声回答。夜来虽是虚云山的神,但她是寒御的王后,也算是云疆的人。因为只有云疆的人才有资格来敲响这枯朽鼓。而寒御曾说,雪菁山是他们的家,所以夜来说她从南边雪山来。
南边雪山?这让几位首领面面相觑。南方雪山连绵,最出名的便是前任魔君寒御的雪菁山。当年从南边雪菁山来的那位少年,如何成为云疆的传奇,几位首领心里非常清楚。
“姑娘你要知道,我云疆从来没有一位女人能成为君主的。”另一位首领说。
“嗯,那你马上就能看见了。”
“姑娘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东北大部落首领说,“那先让我来会会你!”
夜来那天一袭黑衣,死神般站在枯朽擂台上,行云流水般收拾完八位首领后,她在擂台上一直站到天黑,也没有人敢再站上来挑战。夜来取下遮面,眼神淡漠。众人这才看清她的脸,满脸诧异,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居然是暗夜之神。黑雾在夜来身边缭绕,她眼神幽黑,声音飘忽:“还有谁不服吗?”
暗夜之神成为云疆之主,有谁敢不服。若是以前,她是天上地下最无用的神,魔族肯定不服,而那个孱弱的夜来也不可能在枯朽擂台上站到最后。可现在,众人纷纷跪拜在地:“我主。”
云疆新的主人是夜来这件事还是给天界带来了一整恐慌。众仙人不理解的同时又觉得天族的神去做魔族的魔君是种堕落,是对天族的背叛。众仙因为这件事在龙逸面前争论不休,吵得龙逸脑仁疼,无奈之下只能问他们:“天界有哪条天规规定天族的神不能去云疆魔族任职吗?”
众仙顿时鸦雀无声。天上地下有十几万年的时间没有过神的存在,即便有神,也没有哪条天规律****去规定这种从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天族的神就是天族的神,和魔族没有半分关系。神女她怎么可以去做云疆的魔君?
“喔,如果没有的话,那这件事诸位爱卿就不必再提了。”龙逸扶额总结道。
日落后,化作人形的冷冷便一直跟在她身边。他拽着夜来的衣角,有些担心地问:“小姑姑,你还好吗?”此时他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十足十地稚嫩,一如当年跟在昼神身边的她。
夜来俯下身来,恋爱温柔地摸着他的脸,柔声说:“冷冷,对不起。小姑姑都没能好好照顾你。”
“小姑姑,我是大人了。”冷冷稚嫩脸上写满自豪,“月怜姐姐说了,我是太阳,是六界的光明之源,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夜来捏了捏冷冷的圆脸,说:“你很棒,小姑姑知道。”
“我主。”
又是这两个字。每次听到这个称呼,夜来心里总会有些莫名地期待,希望那被云疆众人尊称“我主”的人可以握着墨玉箫站在那里对她浅浅一笑。
可是没有。
“我主?”月怜又唤夜来一声。
看到月怜在她眼前恍过的手,再对上她担心的眼神,夜来才从思绪中回神,慢吞吞地:“啊?”原来是在叫自己。是的,她现在是云疆之主,妖魔之君。站在他曾经的位置,替他守住他的云疆。
月怜恭敬道:“我主,天帝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