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一天的深夜,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这里空间狭小,水泥地面灰色墙壁,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冷硬的环境会让心灵敏感的人立即想到古时候的牢房。这里只是少了些铺在地面上的乱草,和躺在上面篷面长发的囚犯。屋里有两套简单牢固的桌椅,一套是特制的,人坐在里面会非常的规范。这时王洪就被固定在里面,他不会不舒服,只是不能随意。他被一盏刺眼的台灯照射着,长时间的照射让他除了台灯的光亮外,什么都看不见,渐渐地只是这种光亮,就会让他紧张的神经崩溃,说出他的秘密。
王洪看上去已经非常疲惫了,不仅是精神上,他的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也许不用多久,他就会一一老实交代。葛存华坐在他对面,另一套宽大正规的桌椅里,在光亮之外审视着他。说实话葛存华也快支撑不住了,他已经好几次要暴跳起来,出去找条鞭子来抽王洪,让他一下子就把案情说个明白!
王洪的身体厚实壮硕,他的脑袋也四四方方的,这时低着,一头黑色的浓密短发,下面是雪白的头皮,长时间地看着,会猛然间觉得那是些长在些古怪奶酪上的黑色霉菌。这让葛存华越看气越不打一种来,这个硕大坚硬的脑袋啊,真是个顽固不化讨厌到极点的死脑瓜骨!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口说出实话呢?
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该说的葛存华都说过了,该给的机会,该想的办法葛存华都试过了,可这人愣是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回答。你拿他有什么办法?更可恨的是,王洪有时还会突然间抬起头来看葛存华一眼,四棱脑袋上却长着双细小的眼睛,他瞟一眼葛存华就马上又垂下头,不知是为了表示他对葛存华的不屑,还是在躲避让他眩晕的灯光。
就这么僵持着,葛存华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知道这么耗下去肯定对他有利,王洪远比他要难受。就算这次不能一举拿下,下一次提审时,也会容易些——这是经验,有人可以不怕死,但是让他经常去死,他就不见得每次都那么勇敢!
“王洪,其实你还是心存侥幸。”不知为什么,本来打定主意耗到底的,葛存华却突然自动一样的又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天亮之后,胡家的人就会来保你?还是你想着警察没有证据最多关你24小时,你多挺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王洪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这人的耐心看来是比葛存华强多了。葛存华话一出口就后了悔,他实在是应该学学他的同事们,这种情况就该把疑犯扔在这儿先凉快着,自己出去透口气,一边舒服一边难受,过个把小时再回来,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又开了口,就不能虎头蛇尾,不然饭可就真的要做夹生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想,算盘可就打错了。一来这是死了人的命案,你有重大嫌疑,而且拒不配合,24小时48小时对你都没有意义。你不适用;二来你还想着要胡家人来保你?”葛存华冷笑,“你真是做美梦呢,别忘了死的是胡家的老太太,他们会来保你这个凶手?!”
“我不是凶手!”王洪猛然间抬头,大声说着。他瞪着葛存华,虽然很快又低下了头,但目光里的愤怒凶残让人心惊。
“你不是?拿什么证明?!你那十七八个小时都干什么去了?!”葛存华一阵兴奋,他趁势紧逼。
王洪的脖子动了一下,像是又要抬头,却忍住了,他喉咙里一阵乱响,像是想说什么,又强行咽了下去。
“别作梦了,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老实交代,没杀人就直说去了哪儿,谁证明你去了那儿!第二个就是这么耗下去,让胡家人恨你,让警察怀疑你。就算到最后另外找出了真凶,让胡家人这么长时间地怀疑你恨你,你也再休想像以前那样回胡家去当管家。他们会对你再不信任,把你自然而然地当成一个犯过罪,而且是对他们犯过罪的人!”
葛存华看见王洪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在刺眼的灯光下由点成滴,渐渐地王洪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很好,看来他是抓住了王洪的命脉,这是王洪的弱点所在!一个当了半辈子管家的人,他最怕的不就是主人家对他的看法吗?!
葛存华压抑住自己想再次开口说话的欲望,静静地等着王洪开口,他说得够多的了,现在就看王洪会有怎样的反应。
时间过得好慢,葛存华终于看到王洪又一次抬起了头。他心里一震,直觉地感到要坏事。果然,王洪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在刺眼的灯光里突然间笑了,一张四方大脸一下子变得狰狞,说不出的邪恶。他轻声说,“你等着,谢老爷一定会来保我。一定会,你等着。”说完他就又垂下了头,剧烈地喘息着,重新开始了忍耐。
葛存华慢慢摇晃着身体,走到了警局外面。真累,他不得不结束他对王洪的审问,再僵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甚至会适得其反。而且他自己的疲劳信号也从心底里发出来,撑不住了。全身都酸软无力,完全没有了想动的欲望,必须得休息一下了。他在公安局办公大楼前厅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望着夏夜特有的晴朗夜空发呆出神。
夜空真美,多晴朗,他都能看到月亮边缘的一些云朵了,丝丝缕缕的,在月亮的周围飘过,一直飘进月亮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彩云追月?葛存华突然想起了一首古曲的名字,或许当年作曲人就是在这样的月色下被激发出的灵感?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时起了一阵夜风,居然很有些凉意。葛存华拿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天很快就要见亮了。
他拨打了陈冰洁的手机,他相信这个女孩儿现在也没有睡。果然,信号只响了四声,电话就通了。
“喂?”陈冰洁在电话里的声音非常清醒。
“是我,葛存华,”葛存华却对自己的声音不满意,疲惫,甚至很衰弱,让自己都厌烦。“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有事吗?”陈冰洁平静地问。却让葛存华一阵恼火,他找她还能有什么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现在一点的耐心都没有,对着电话就要吼叫出来。但是他毕竟还是忍住了。“陈冰洁,我现在去见你,把你说过的录象给我,这些事现在由我负责。”
电话里一阵沉默,陈冰洁没有回答。
“你听清了吗?这些事现在由我负责,这是市局下达的命令!”葛存华的口气加重了些,在他看来,他对陈冰洁已经非常宽容,甚至都可以说是纵容了。这样的证据,还有对陈冰洁在本案中的怀疑,他私下里提这样的要求,都有渎职的嫌疑。
可陈冰洁的回答居然是,“不,”她清晰地拒绝,“我不想把东西交给你,而且我没在家,你去了也找不到我。”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葛存华又惊又怒,不由得叫了起来。
“难道需要我重复吗?你已经听到了,”陈冰洁心平气和地说,像是在说一件事很小的、不必大惊小怪的事。“谢老夫人的死与我没有关系,而且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死因。胡家的事都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那你出现在胡家是怎么回事?录象带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交出来?”葛存华气急了,真的吼叫了起来。“你一边说着与你无关,一边又在隐瞒证据,你知不知道这是件命案,不是你们小姐小妹们做游戏!”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能不能说说录象带给你们有什么用?”陈冰洁在想了想之后,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葛存华眨着眼睛,感觉被一口气憋着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有什么用?这就像问他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说不等于二,那就是全盘否认了这个世界上最基本的一些逻辑准则。相同的,警察要得到现场证据,难道还要理由吗?真的需要吗?!好半天,葛存华才迸出话来。“陈冰洁,你真是莫明其妙,我怀疑你是不是个疯子!我可不陪着你说疯话,一句话,你交不交?是现在给我,还是让我穿着警服去找你要?”
“别生气,”电话里传来陈冰洁轻轻的笑声,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录象你需要,我也需要,而且那是我的,你不能不劳而获。你听清楚,”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变了,下面的话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那是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到的!”
葛存华的眼前浮现出了陈冰洁说话时的神情,明确地让他感知了陈冰洁的决心。他举着电话迟疑,陈冰洁这是为什么?他还在想着,陈冰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葛存华,别光想着来找我。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也别来碍我的事,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做坏事。随你信不信。”
说着电话就断了。
葛存华慢慢地收起了手机。他头脑里很乱,但还可以想点事。他努力分析着,从陈冰洁刚才的话里,他怀疑她是否真有那些记录着谢老夫人独自一人喷黑监视镜头的最后的录象画面。如果有,她为什么不交出来?只是一些毁坏了自己家里摆设的镜头而已,对谢老夫人的遇害有什么大的帮助?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自己利用?
他想不出。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些录象带上记录的所谓最后的画面,另有玄机,并不是只有老夫人喷黑镜头的画面而已。如果是这样,那些画面对案情就必将是决定性的,所以陈冰洁才会独享,所以他才更加要得到!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昨天下午为什么陈冰洁又会主动地对他提起了这些?或许她不说,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