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现在本席宣判:被告人虞商,妨碍公务罪成立,但鉴于被告认罪态度良好,且有情可原,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高台之上审判官的话音未落,被告席后的虞氏家族成员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虞商恭谨的转过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于是掌声就变得更加热烈了。
坐在原告席后的屈殿臣望着旁边的热烈欢腾,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虞商这次“维护族长名誉”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却成功的得到了族人的拥戴。他这次往自己身上抹黑,也确实在京都百姓中得到了一些同情分,挽回了一点家族的面子。
坐在前排的那十几个老者中,虽然也有那么几个在目光中带着几丝犹疑,但大部分人还是面露赞许的微笑。
坐在角落里的屈殿臣则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好吧,好吧,就是这么个世道……
(二)
天威时报报社。
“西门,我不想绕圈子,究竟是谁给了你那些信?”
闫让板着脸,望着坐在对面的西门豹,他厌恶自己的使命,威胁一个新闻工作者是相当卑鄙的事情,同时也是违反帝国核心精神的事情,但这是上面的命令,而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京畿内安厅的厅长,一个芝麻大小的五品官。
相比之下,坐在闫让对面的西门豹脸上的表情则要稍稍丰富一些,这间公事房很阴暗,很闷热,所以他那张胖胖的大脸上全是油汗,但也依然遮不住上面的嘲讽之意。
“闫大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坐在我对面的,如果是官方身份,那我想你作为一个执法人员应该很清楚我们媒体人的特殊权力:在不涉及个人隐私的新闻方面,我们有权保护线人的身份。”
“唉……”闫让向后靠到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西门,你知道你在给自己惹多大的麻烦吗?”
“这和你没任何关系,让。”
(三)
干旱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今天,终于下雨了。
压顶的乌云让黑夜提前降临了四分之一个时辰,落下的却只有星星点点的雨滴。
德维斯?达诺在自己的家门口已经徘徊将近一个时辰了,他在为自己的前途而深深地忧虑着。作为一个平民子弟,他从未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虽然今天爆炸性的新闻让帝国广场静坐示威的规模一下子扩大了二十倍,很明显将使这个案子在风口浪尖上迅速消失,但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年轻的达诺先生还是感觉非常的不安。
“德!你在哪儿干嘛?”姐姐尖锐的大嗓门从二楼的窗户上传下来:“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马上给我滚上来,要吃饭了。”
破旧的木头楼梯在达诺先生的脚下吱吱嘎嘎的呻吟着,推开千疮百孔的家门,白菜和番茄的混合味道立刻钻进了鼻子,让人腻歪的有些想吐。
但德维斯?达诺并没有抱怨,父亲已经失业三个月了,家里能吃上饭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多尼尔正在用他的目光欢迎着自己的哥哥,这是家里和德维斯最亲近的人,多尼尔是个得了怪病的孩子,从小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瘫软的像一滩烂泥,只能坐在装有很多固定设施的椅子上。这椅子是老达诺先生亲手制造的,他为人勤谨,是一个熟练的木匠,同时还是一个非常高明的铁匠。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找不到工作。德维斯恨恨的想道。
饭菜端上了桌子,这个祖先来自雍州极西之地的白种移民家庭开始了他们一天当中唯一的一次进餐。
“多尼尔的嗓子肿痛的非常厉害,喝香油已经没有用了,必须去看大夫。”老达诺愁眉苦脸对姐姐说:“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掉的东西。”
姐姐没有说话,只是流下了两行眼泪,德维斯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当的了。他不自觉的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那里放着五枚纯金打造的戒指,上面分别镶嵌着绿松石、黄玉、钻石和紫晶。
德维斯的手指一枚枚的摸过去,最终还是在那枚没有任何镶嵌物的戒指上停留的时间最久,在这个戒指简单至极的戒面上,刻着一个“虞”字。
是啊,只是去一趟当铺,一切就都解决了。
(四)
“……至于那个女孩儿,我决定收养她,我已经向京畿民政厅提交了收养申请,相信很快就会批下来,我们虞家欠这个孩子太多,我会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竭尽全力补偿她。”
帝国最高法院门口,面对蜂拥而上的各报社记者,虞商平静的回答着。
远处,屈殿臣冷冷的望着这一切,而耶律元就站在他身后。
更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
太上历五百八十五年三月十五,帝国广场示威集会进入高潮,总人数超过三万五千人。
“事情已经很麻烦了。”右丞相宇文正我微笑着:“但要解决大麻烦,首先要解决小麻烦,虞同的案子,要尽快了结。”
(五)
鼎天当铺,
这里的柜台很高,德维斯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大孩子了,但依然要踮起脚才能够得到上面,朝奉冷冷的看了看这五枚戒指。
“破旧金戒指五枚……”朝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
“小哥先到那边等一下,你这东西相当不错,我得和老板打个招呼。”
德维斯很听话的坐到了柜台对面靠墙的椅子上,立刻有小伙计给他送上了茶水。
“请喝茶。”
从来没有人对德维斯这么客气,尽管宣扬人人平等,但在帝国黄棕黑白四大人种中,白色人种是最受歧视的。受宠若惊的德维斯连忙端起了茶碗凑向茶壶的嘴部,却立刻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被对方点了一下。
小伙计的眼睛仿佛不经意向门口望了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不好!
德维斯纵身而起冲向柜台,却发现他的戒指已经踪迹不见了,他立刻转身向外跑去,脚还没买过门槛,一众内安员已经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了。
(六)
敲门声很响,很急促,但又很短暂。老达诺拉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他走到楼梯口向下看了一眼,楼梯上也空荡荡的。他转身准备回家,却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用破报纸包着的很小的包裹,上面还有一张卡片。他打开包裹,里面那蓝色的宝钞险些让他晕倒在地,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卡片上写的字:“德维斯的礼物”。
(七)
“我会被判多久?”坐在内安厅的马车上,德维斯问道。
“即使其情可悯,也要十年。”一个内安员冷冷的说道。
“很好,不用审了,我认罪,东西是我在虞家花园偷的。”
(八)
“胡闹!这个案子怎么能就这么了结掉!一个十四岁的白人孩子吓死了一个天命府议员?说出去鬼都不会信!”
“老百姓已经在广场上静坐示威了,天命府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他们逼得很紧,要我们尽快结案免得给局势带来更大的变数。况且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需要咱们提高警惕,所以没必要去得罪天命府再给自己增加麻烦。”
屈殿臣把那张他在紫云居找到的纸条和他在内安部核实过的画像展开给耶律元看。
“这签名你熟悉吧?这个人你也熟悉吧?你还不明白吗?田老七回来了,他又和‘幽冥’杠上了。”屈殿臣盯着耶律元的眼睛:“大火并,随时都会发生。”
(七)
作为虞氏家族的长房长孙,虞同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确定了自己的继承人身份,是上上下下的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心肝小宝贝儿。但从出生之日起,他就从来没有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呆过一天,因为他的母亲害怕孩子的排泄物会弄脏自己的衣服;他也没吃过一次自己母亲的乳汁,因为他的母亲害怕儿子的吮吸会弄坏自己胸部的形状。所以,虞同从小是在一个乳娘的照顾下长大的,这是个胸部异常丰满的女人,有着充足的奶水,而且在生活起居的照顾上也相当细致。
四岁,虞同在一个晚上偶尔醒来,却惊讶的发现乳娘竟然没有在自己的身边,他有些害怕,又有一些逃出管束的兴奋,一种怪异的好奇心促使这个赤着脚的小男孩儿开始了一场自己从未想过的冒险之旅。
从卧室出来,夏日的暖风非常舒服,小虞同沿着回廊走向父母的住处,那里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虽然位于整个虞家花园的核心地带,但院门到了晚上也总是锁着的。不过这难不住虞同,孩子总是有自己的办法,虽然只是个小公子哥儿,但虞同却有着超出普通孩子的细致和观察力,他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狗洞,其尺寸对自己来说相当适合。
院子里的“飞虎”第一个发现了虞同,但嗅觉却告诉它一切都没有问题。虞同小朋友很有爱心的拍了拍这条大狗的脑袋,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准备给他的爸妈来一个意外的惊喜。
玉珠帘,檀香鹤,醉清风,轻明月。
虞同躲在帷幕的后面,看着他的乳娘闭着眼睛,发出一种古怪的呻吟,那对他非常熟悉的食堂有节奏的在上下抖动着,而他的父亲,一向端方有礼的虞氏家族族长,正伏在乳娘的上面辛勤的耕耘着,而让虞同突然呕吐起来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发现他的母亲正坐在一旁,一边兴奋的观赏,一边陶醉的自慰。
从那天开始,虞同开始讨厌他的乳娘,但又坚决不允许别人把她赶走,他不喜欢看到乳娘的那张脸,但又疯狂的迷恋着他的食堂,以至于到了十岁才恋恋不舍的断了奶。
二十三岁,退伍返乡的虞同拒绝了家族指定的婚配,再次离家,他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千方百计的终于找到了早已经返回农村老家多年的乳娘,而且在当晚强奸并杀害了她。那一天,他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并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案子的屁股其实是家族中的老人们为他擦的……
(八)
层层的纱幕后,
一张巨大的圆床,
曾经在屈殿臣面前表示非常痛恨自己身份的玫瑰全身****的躺在床上,她的左手和左脚绑在一起,右手则和右脚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雪白的菱形,嘴是堵着的,但却发出一种异常兴奋的呻吟。
在她的身上,同样全身****的虞商正在卖力的耕耘着,他胸膛起伏着,呼吸粗重。而优雅高贵的瑶华夫人则正坐在床边的一张安乐椅上,带着满足的表情,一边欣赏,一边自慰。
一声冷笑,打断了正在房间里回荡着的放纵****。
虞商霍然起身,白色的耀眼电火花在他的手掌中跳跃着,层层的纱幕向两侧飞扬,窗边,翩翩佳公子穿着一袭白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恍若天外来客。
“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大倌还是大少?是虞商还是虞同?”窦融微笑着,上下打量着虞商:“真的很像,虽然你们兄弟本来就长的很像,但也不至于这么像,化妆术是化不出来的。你是练过炼体术了吧?这可是秘法,帝国上下知道它存在的人都没有多少。不过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毕竟,你的祖上也曾经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但根据我们伟大的帝国法律,修炼这种可以改变面容、声音和体貌的道法好像是违法的吧?要处以多少年监禁来着?……哦,是一辈子吧。”
“废话少说,你是什么人?”纱幕后的****男子打断了窦融的啰嗦,他手心的电火花跳跃的更加厉害了,虞商知道这个无声无息就能潜入他的内室的帅哥绝对不是善于之辈,不过只要对方稍有疏忽,他就立刻把这个小白脸变成焦炭。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一枚黑色的指环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光芒。
虞商,不,应该是虞同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手心的电火花早已踪迹全无,他此时全身冰凉,就仿佛看到死神正在向自己招手。他像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样,不但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连逃生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杀了你的哥哥,霸占了他的身份、妻子和财产。你自己的财产从法律上说已经是属于那个私奴的,而你成功的申请成为了她的监护人,那么那份财产也就依然在你的支配之下了。所以,我必须称赞你,你悄无声息的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而且什么也没有失去。”
“哦,对不起,我要道歉,霸占嫂子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一个男人常常会爱上一个酷似自己母亲的女人,不管他曾经是多么痛恨她;同时,一个男人也常常会变成他的父亲,不管他曾经是多么的痛恨他。这是个秘诀,识破你一切伪装的秘诀,所以,即使你能瞒得过地藏,也瞒不过他。”
听到这个“他”的时候,虞同甚至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就像一片在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别怕,别怕,听我说完。鉴于你这颇有创意的逃生手段,你现在有了一个机会。要知道,你的表现给他留下了很深刻印象:你的反应速度很快,处理的方式也很有特色。尽管你曾经很深的伤害到了他,但毕竟是无心的,所以他愿意让你继续活下去。不管怎么说,你们之间也算是亲戚。”
“还有一点是你必须要注意的,你觉得你能永远的瞒过地藏吗?我想你是没有那么天真的。不要说将来,现在你们族中已经有人对你生疑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被‘幽冥’知道了你的立场如此的不坚定,你用脚趾头应该也能想得出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因此要保住你自己,你必须要再找一个新靠山了,我的虞大少。”
“我在纬四大街十四号开了一个医馆,大少哪天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不妨到我这里来一趟,说不定我可以在你的脸上做一些比较彻底的手脚……”
(九)
虞家花园里,大总管坐在那张他已经坐了几十年的安乐椅上,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活了九十岁,在这个大宅门里呆了八十多年,知道过太多的秘密,那颗脆弱的心脏早已不堪重负了……
(十)
“你很聪明,但有一个真理似乎你还是没有吃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
“监狱里替你坐牢的男孩儿你不许动,他对这个孩子很有兴趣。”
又一只黑色指环从窦融的袖子里飞出,晃晃悠悠的漂浮在空中,像是个有生命的精灵。
“戴上它,我们会保护你。”
层层纱幕在早春夜间的冷风中上下翻飞,窗边的窦融早已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