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云端的妈妈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
几点云影,一道水,
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
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
模糊,消隐——
催催催!
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
催老了人生!
---------徐志摩《沪杭车中》
在寒冷的冬日里,人们最渴求的是一个温暖人心的拥抱,最难得是一个晴朗暖阳的天空。
早晨的阳光通过窗户上的玻璃折射在她已经滑落到地板上的棉被的一角,而一向畏冷的她只是任由棉袄滑落,任由自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一动也不动的趴着。
透过闪烁的阳光她可以看到空气里面轻轻浮动的尘埃,和窗台边吊兰那恹恹下垂着的有些许泛黄的叶子。窗外,落尽树叶的枯枝静静的沐浴在暖阳下,偶尔会有三两只麻雀停留在枯枝上,它们静静的梳理一下羽毛,又振翅飞走。
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那么的慵懒,慵懒得让她只想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看着那片照耀在她棉被上的光斑从一颗星星移向另一颗星星,最终滑过她的棉被,跌落在地板上。
云端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瞥了眼柜子上的闹钟,时针已经稳稳的指在了九点上,而分指则又开始了它的下一个轮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早晨九点,这个时间早就已经超过了她本应该要起床的时间,她从来都没有懒床的习惯,由其是一个人生活以后就更没有。但现在,她还不想起床,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打碎她难得的美梦。
而此时的客厅里,有一个人正在打电话,生硬的交谈中偶尔还会迸发出激烈的争吵声,但随即又被良好的修养给压制回去。
那个人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即使隔着门,云端也可以完全感受得到她的烦躁与愤怒,更可以清楚的听到那双精致的高跟鞋踩在由磁砖铺成的地扳上,所敲打出的清脆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再一下的,悉数落在云端的心头,使得她的心隐隐作痛着。
她就是被这样的声音,被这样的心痛所吵醒的。
已经有多久了?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这个空荡荡的家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苦思许久后,云端不禁自嘲的笑了起来。她居然忘记了上一次他们回家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了。
终于,压抑许久的怒气找到了突破点,于是瞬间便不可收拾的爆发了出来。一阵厉声的斥责后,客厅里那个人愤恨的挂断电话,然后屋子里又重新归于一片沉寂。
最多也就是这样了,那个人引以为熬的修养教她说不出任何粗鲁的话语。
听到电话被挂断,云端就知道,她应该要起床了。如果再不起来出去打声招呼,她就会错过与外面那个人几个月才难得一次的见面。
套上略显肥大的米黄色高领毛衣,随便穿了条牛仔裤后,云端打开卧室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仍是一脸愤恨难消的女人。
“妈妈,你回来啦。”云端的声音平静,却又带一丝胆怯。
没错,此刻站在窗前的那个女人正是云端的妈妈云若依女士。她拥有着精制的五官,浅棕色的长卷发披散在米白色的大衣上,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当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依旧让她风情万千,再加上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那抹东方独有的典雅气质,让人一看就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她。
优雅,美丽,高贵,任何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她给人的感觉。她的一生追求的便是完美,但奈何,她有着一段不完美的婚姻,和一个不完美的女儿。
云若依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她这一生最惋惜就她最引以为傲的外表没有遗传给自己的女儿。
“嗯。”听到女儿的声音,云若依并没有回头,她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依旧凝视着窗外,仿佛身后的女儿不曾存在过一样。
云端的妈妈但究竟有多久了?
云端看着妈妈优雅的背影,仍然想不起她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妈妈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家,就算有事情她也是约自己在外面见面,或是在楼下打个电话让自己下去见她,像今天这样直接走进家门,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很难得她还保留着这个家的钥匙。
云端自小就随母姓,这是她外公的决定。对于大人们的事情她并不了解,父母也不曾对她说过。她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听到亲戚们在闲聊中曾提起过,当年父亲与母亲是一对恋人,虽然外公并不满意父亲暴发户般的家世,但却拗不过倔强的女儿。没相到他们订婚没多久后,父亲的公司就出现在了危机,他倾注全部资产谈下的一笔生意却中途被自己的合伙人给出卖了。不仅如此,那个人还顺带偷走了父亲公司里所有可以用以支配的流动资金,让公司一度面临破产的境地。实在无计可施的父亲只能向外公求助,但外公却以只有一个女儿为由刁难父亲,要求他入赘并且将来所生的孩子必需要随母姓。
虽然当时父亲迫于形式答应了,但仔细想想其实他的内心是太过于勉强和不甘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公司起死回生后就急着与母亲协议离婚,即使会损失掉一大笔钱也在所不惜。
母亲不说话,云端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于是只好转身走进浴室洗漱。分开得越久她与母亲的对话就越少。
待云端洗漱完毕后,母亲已经坐到沙发上但目光却依然紧盯着窗户,仿佛能看出一个洞来似的。
“妈,你吃过早饭了吗?”刚问完,云端立刻就后悔了,作息规律的母亲应该早就已经吃过早饭了,她的这一句问候多半会招来一顿训斥。。
“当然吃过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就算是周末你也应该早一点起床温习功课才对。”
“是,我下次不会了。”
果然,云端在心底万分懊恼自己的愚笨,难得才见到母亲一次,就只会说一些让她生气的话。
但训斥并没有继续下去,云若依说完后就又凝视着窗外在小区里散步的人群,他们或是坐在太阳下闲聊,或是牵着自己家的宠物绕着花坛一圈又一圈的溜达。
云端望着妈妈的背影,她一直很好奇妈妈究竟在看什么,所以云端总想透过她的视角去看待窗外的事物,但她一直都没有看懂。
云若依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女儿低头着站在自己的身后,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又长了,人也消瘦了很多。
“没见你怎么用心读书,人却变瘦了。”她随口说道。
“对不起,妈妈,我不会再旷课了。”云端低头小声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无原无故跑回来看望自己,一定是因为最近这几个周末自己旷课太严重了才惹得老师打电话跟家长告状。
云若依本来只是想关心一下女儿的生活状况,但没想到女儿与自己之间竟然变得这么生疏,看着定定站在面前一直低头不说话的女儿,所有关心的话语全部都卡在了喉咙里,像一根硬生生被吞下的鱼刺,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算了,这也不能怪自己,女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竟然那个男人都不管了,自己为什么还要管。
“跟你的老师说,让他以后再有问题就直接找你爸爸。”
“哦……我知道了”
所以,刚才那通让她愤恨难消的电话果真是打给父亲的,也许天底下也只有父亲才有那个本事可以让母亲完全放下淑女应有的架子,濒临情绪失控的边缘。
母女俩默默想对许久,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却谁也开不了口,最终云若依承受不了这样压抑人心的沉寂拎起包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打开家门迈出去时,云端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妈妈!”
“什么事?”云若依在门口站定,转身问道:“是不是零用钱花完了?”
“不是,我是想问……今年春节你回来吗?”她的声音甚至有一些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那比尘埃还要渺小的希翼。
“……暂时还不清楚,年底了工作会比较忙,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房间的气氛太过压抑,女儿眼底那闪烁的渴望太过沉重,无法承担这一切的云若依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冰冷的房间内,扭头摔门而去。
“哦……好,那你自己……。”
云端的话还没有说完,但震耳的关门声已经将她所有要说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硬生生的撞击在心头。
她知道自己是自讨没趣,在开口的那瞬间她就后悔了。云端心里也十分清楚的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回到这个家过年的,分离了这么久,他们有哪一年回来过陪自己迎新年的。
真的是工作比较忙吗?虽然母亲继承了外公的公司,但其实她早就退居二线,现在的公司完全由她新一任的丈夫接替掌管着。他们所谓的工作忙,只不过是他们欺骗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只是这样的大家都心知的肚明的欺骗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呢?云端觉得她就好像是一个在坚难的等待着行刑之日到来的死刑犯,求得不过一个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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