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乱流袭来，探测舱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诺垣迅速抓住了舱壁上的固定物，以此稳住了身体，但是贝拉却来不及做出反应，一下子滚倒在了多米尼克的身上。由于舱内的平衡被打破，探测舱越发倾斜起来。
“贝拉，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多米尼克喊道，他被贝拉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我也想，但是……啊，有点困难，我再试试。”贝拉试图回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倾斜的地板与摇晃的舱体让她使不上劲。
“你最好快一点，如果我被压死了，你觉得凭你自己能够回到地面吗？”多米尼克的脑袋完全被贝拉压住，他的声音是透过一件厚厚的毛呢大衣传出来的。
“我正在使劲，你推我一把。”贝拉抓住固定物，努力从多米尼克的身上起来，两人之间产生了一道缝隙。
多米尼克举起双手，但在身侧晃悠了半天，也没碰到贝拉的身体。他的声音有些慌张：“我该往哪下手啊？”
“随便你，这种时候怎么还磨磨唧唧！”贝拉骂道。
“那我动手了啊。”说着，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到贝拉的双肩，用力一推，两人终于分开，但这样还是没法回到原来的位置。
诺垣左手抓牢固定物，右手探出，穿过贝拉的腋下，在她胸前用力一推，一下子便将她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探测舱终于恢复了平衡，不过摇晃仍未停止。
“呼——”贝拉连忙抓住固定物，呼出一口气，估计刚才让她吓得不轻。
多米尼克的眼镜歪到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狼狈。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要坠毁了吗？”贝拉问道。
“没事，高空乱流是很正常的事情。”多米尼克扶正自己的眼镜，重新变得面无表情。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稍微降低点高度吧，遇到气象突变可就麻烦了。”诺垣说道。
多米尼克似乎也觉得有道理，他将气象气球降到九千米的高度，摇晃减轻了不少。
从出发算起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从地图上可以看出气球已经向西北方向移动了两百多公里的距离。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五点，等到正午将近的时候，大概就能脱离温和派的控制区域了。
贝拉开启网状的地板，从里面掏出一支牙膏状的物体，递给诺垣，然后又掏出一支递给多米尼克，不过被对方用难看的脸色拒绝了。
因为舱体的换气系统是临时改装的，所以无法食用气味较大的食物，这让贝拉携带的单兵野战口粮失去了意义。好在她找到了替代的方案。
在气象研究所的仓库之中，她无意中发现了一箱老式的太空食品，即使多米尼克一再反对，她还是将其放入了探测舱中。
在“重力产生装置”还未出现之前，在无重力的环境下进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传统的食物不仅难以加工，而且食用起来也具有一定的危险。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太空部门将食物做成膏状，灌入到牙膏状的容器中，以此作为旧时代宇航员的标准餐品。这种膏状食物不仅营养丰富、残渣较少，而且享用方便、易于保存，除了难吃以外，不失为当时条件下最理想的太空食品。
诺垣看了看手中这支“牙膏”，生产日期已是二十年前了，到现在还未过期，简直堪称神奇。
贝拉已经叼起了一支：“在这么冷的地方，没有东西吃的话我会死掉的。”
诺垣也开启了一支，虽然空气中没有什么味道，但当膏状的食物被挤进口中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像是熬煮过的牛肉酱，比印象中的味道要好一点。
在这种既寒冷又无法自由活动的地方，必须依靠高能量的食物来保持体温。多米尼克仅在出发之前吃过食物，胃里大概早已空掉了，这样下去会发生危险的。
诺垣拿过一支，扔在他的身上：“或许你嫌弃它的口味，或是新鲜程度，但是这些东西是一群和你一样聪明的人为了让我们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去而创造出来的。尊重前辈的劳动成果，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多米尼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太空食品，又看了看诺垣，他双手离开键盘，二指撵起首尾，确认起它的包装。
这时，一声巨响在爆发，探测舱仿佛是被球拍狠狠击中的网球一样，被猛地推往上方，并且开始不断旋转与摇晃。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保持平衡了，舱内发生了剧烈的翻滚。
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等到摇晃稍微减轻，诺垣抓住舱壁上的固定物，用尽全力稳住了身体，他看向另外两人，贝拉用一只手勉强抓住了一个凸起的物体，而多米尼克脑袋耷拉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炮击！”他的脑袋中闪过一个词。
不容他确认，又一声巨响传来，这一次比上次稍好，但仍然加剧了探测舱的失控。
不能犹豫了！他对贝拉喊道：“我们要上升，拎开你手上的那个阀门！”
贝拉的神情有些恍惚：“阀门？什么阀门？”
诺垣加大声音：“你左手握着的，逆时针方向。”
“左手……逆时针，逆时针是哪边……”贝拉努力让自己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几秒钟，她终于理清了思路，双手用力拎动了阀门。一阵气流声传来，探测舱开始摇晃着上升。
接着，又传来几次巨响，不过爆炸的区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等到气象气球升到一万一千米的高空，他们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区域。
所幸承载他们的气球没有被击毁，大部分弹片被舱体阻挡了下来，只有几个外层分隔气室出现了裂缝，这还不足以让气球失去升力。
“贝拉，你去把气球保持在现在的高度。”诺垣自然而然地下达了命令。
他将躺倒在地面上的多米尼克拖动到舱室的中间，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外伤，很可能是因为脑袋遭受重击而导致的昏迷，如果是脑震荡还好，但如果是颅内出血的话可就危险了。
无论怎样，必须快速将他送往医院，但是现在下降，反而更加危险。
“诺垣，我们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
贝拉的声音传来，诺垣抬起头，刚好看见她有些惊慌的面容。
“我没法让气球停下来了。”
诺垣与贝拉小心翼翼地互换位置，诺垣来到了操作阀门前。他在排气阀门上轻轻一拎，没有任何的阻力传来，他又抬头看了看气压表，上面的数值也不见任何变化。
气象气球的排气控制系统坏掉了。
充气阀门已经被关掉，但是现在气球的高度仍在不断地上升，高度计上的数值慢慢接近一万二千米。
“现在怎么办？”贝拉茫然的问道，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让我想想，会有办法的。”诺垣说道，虽然他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取出自己的电子眼镜联系到总部，但是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他们的下方部署着一个密集的防空阵地，己方的飞机没有可能轻易突破这样的防御。而军方少数的超高空运输机，现在却因为燃料短缺问题而无法起飞，简而言之，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助到他们了。
诺垣将这个消息告之了贝拉，她沮丧地坐在地板上，用手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脸：“多米尼克，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小差，赶快给我起来想办法啊。”
可怜的昏迷者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捡起对方掉落在地板上的那支太空食品，叼在嘴上，想借由食物来打消心中的焦虑。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多米尼克的身体推到一旁，打开地板，从里面提出一个橙色的包。
“看我找到了什么。”她兴奋地喊道。
诺垣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一只标准的降落伞包，大概是多米尼克为了预防意外而特意准备的。然而这个东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什么用途。
“我们没法在这个高度离开探测舱，没有氧气面罩，没有抗荷服，外面的环境能瞬间杀死我们。”诺垣缓缓说道。
贝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放下手中的伞包，默默坐回到角落。
乱流猛烈地摇晃着舱体，两人不得不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此时，高度计突破了一万二的数值，在一天之中最为寒冷的黎明，舱外气温下降到零下八十摄氏度，
探测舱内的氛围有些凝重，没有人说话，只有高度计与温度计的数值，仍在不断升降。舱内的气温也下降到了零下十几摄氏度，呼出的雾气在亮白色的灯光下袅绕。
“你说我们会飞到哪儿？会到太空吗？”贝拉蜷缩着身体，牙齿忍不住地打颤。
“不会，要么停留在二十公里到四十公里的平流层中，要么继续升高最终爆……”诺垣猛地想到什么，他目光如炬地看着贝拉，用急切的声音问道：“降落伞包一共有几只？”
贝拉有些奇怪，不过她被诺垣的情绪所感染，下意识地查看了一下，又找到了另外一只。
“这样就够了。对了，你会跳伞吗？”诺垣取过其中一只伞包。
“多米尼克会，但我只在教练的指导下尝试过。”贝拉连忙回答道。
“现在没办法让他上了，你必须自己跳，我来指导你的。”诺垣已经将背包穿在了身上。
“但是在这个高度不是很危险吗？”贝拉也开始穿戴起降落伞包。
“是的，必须让探测舱下降到安全的高度之后才能出舱。”
“但我们现在不是没法让气球下降吗？”
“把气球炸掉就可以了。”
“炸掉？！”
“没错，炸掉。”
诺垣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从舱壁的保温材料上切下一片，又抽出贝拉大衣上的衣带，在多米尼克的颈部制成了一个简易的颈托。然后在贝拉的协助下，将多米尼克与自己紧紧地绑在一起。
诺垣启动电子眼镜的固定模式，这样便不会轻易掉落，又从口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耳机递给贝拉：“这个耳机能让我联系到你，不要弄丢了。”
贝拉点点头，将其塞入自己耳中。
“准备好了吗？”诺垣站在探测舱的中间问道。因为两个男人的重量集中在一起，他没法再靠近阀门一点。
贝拉看了看四周，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黑框眼镜与便携电脑，放入自己封闭式的大衣口袋中，干脆地回答道：“准备好了。”
诺垣伸长手臂，将充气阀门调整至最大，巨大的气流声响起，气球开始加速上升。
两人紧紧地握住舱壁上的固定物，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度计上的数值。
……13000……14000……15000……
舱外的乱流已经消失不见，气球进入了平流层，舱内的气温已经冷如冰窟。
响亮的爆炸声从头顶的方向传来，气球外层的分隔气室已经开始炸裂，但这丝毫没有降低它上升的趋势。最中央的内胆气室膨胀到了之前的几倍体积，它内部的气压已经超出了理论上的临界值，并且还在不断增大。
当气球接近一万八千米的高度时，仅存的内胆气室终于在一声巨响之中爆开了。探测舱仿佛在极近的距离挨了一发空气炸弹，被猛地击向地面。
舱内的所有人被瞬间甩上舱顶，好在事先将网状地板锁牢，不然会被成堆的膏状食物砸上一脸。
几秒钟过去之后，舱内进入到了无重力状态，诺垣摸着墙壁来到舱门前，用包裹着保温材料的右手握住了金属门把。
“出舱之后千万不要慌张，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当你确定自己面朝地面的时候再打开降落伞，不用等我的命令。”
“明白了。”贝拉来到他的身后，用带着一丝紧张的语气回答道。
让一个经验不足的人独自跳伞确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是在此之前，更危险的抉择掌握在他的手中。
如果舱门开启过早，先不提寒冷的气温与稀薄的氧气，严重的减压症便足以致人死亡。但如果开门过晚，下落一万多米后的加速度将会使反应时间变得非常短暂，更别提由此产生的巨大负荷，那不是贝拉这种外行能够接受的。生与死的差别，可能仅仅就在几秒之间。
高度计的数值正在飞速地下降，比之前上升时要快上百倍。诺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数值的变化，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当千位上的数字由“4”转“3”的一瞬间，他用力扳动了把手。只听“砰”的一声，在气压差的作用下，三人被弹出了探测舱。
诺垣很快适应了下降的超负荷，他迅速将自己的姿势调整为背对地面，伸开四肢用以降速。这个动作很别扭，但他不得不顾及身前昏迷的多米尼克。
此时依然是黑夜，不过东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些许光亮，不至于一片漆黑。不过很快，他们便坠入到了一片厚密的积雨云中，视野再次回归黑暗。在他的电子眼镜上，贝拉的下降速度正在迅速降低。她已经开启了降落伞，比诺垣预测的更早。
“你的正下方有一片开阔的河滩，你穿过云层之后尽量降落到那里，我会去与你会合。”诺垣大声喊道。
“我知道了，我正在尝试……天啦，这里真冷，我还有多久才能落地？”贝拉的声音通过电子眼镜的耳机传来。
太早打开降落伞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诺垣没有刻意向她强调这点，对她而言，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
穿过低矮的的积雨云，诺垣后背已经布满雨水，在距离地面大约一千米的高度，他转过身去，面朝地面，拉开了自己的伞包。一张折叠好的圆形降落伞被拉成长条出现在他的正上方。五秒钟后，降落伞成功张开，载着两人慢悠悠地向着河滩落下。
为了避免多米尼克受伤，在落地的同时，诺垣双膝弯曲，向后滚倒，用伞包抵御住了冲击。他解开两人身上的背带，然后开始寻找贝拉的下落。
电子眼镜上显示着她仍身处空中，诺垣抬头向地图上显示的方向望去，一个小小的阴影正在向微亮的天边飘去，她的下方全是森林。
“贝拉，你偏离了方向，赶快进行调整。”诺垣喊道。
“我也想要调整，但是我看不到河滩。”耳机中传来她强作镇定的声音。
“在你八点钟的方向，大约三公里的距离。”诺垣根据电子眼镜上的信息指引着她。
“好的，但愿我还记得八点钟在哪里。”她开始在空中转向。
诺垣试图指引她前往最近的河滩，但通讯在两分钟之后突然断掉了，无论诺垣怎么呼叫，耳机里中都没有回应。
在电子地图上，一个光点停止了移动，显示的是地面的高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