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听到了很大的雨声，触目所及，雨水在窗户上划出了凌乱的线，最后聚在一起，模糊成一团。
“你醒了？”
我费力往床头看了看，看到了正在削苹果皮的钟妈妈。
我不大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钟妈妈为什么在？我的爸爸妈妈呢？还有赵春深哪里去了？
“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苹果泥，那时候没有榨汁机，妈妈就用小勺将苹果一点点刮出来再做成苹果泥给你吃。”钟妈妈切下块递到我的嘴边，“这个季节的苹果不好吃，过季了，这是妈妈让舅舅到果园里面摘的，舅舅家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果园，种了很多苹果树，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揉了揉脑袋，做梦呢吧？可是雨水冲击玻璃的声音这么真实，又不像是梦，那难道是钟妈妈在做梦？
我的目光落在钟妈妈的脸上，脸部线条十分柔和，脸上带着静谧的笑容，这个笑容极为熟悉，经常能在我的妈妈的脸上看到。
“来，张嘴。”
这嘴是不能随随便便张的，我直勾勾地盯着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爸我妈呢？”
钟妈妈脸上的笑容暗了暗：“我就是你的妈妈，你哪来别的妈妈。”
这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许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昨天晚上买的彩票中了大奖，比如一个陌生女人领着孩子上门告诉你，孩子是你老公跟她生的，恳求你不计前嫌能够收留，比如自己出门的时候被掉下来的牌匾砸到脑袋忽然失去了记忆……当然，那个时候我没看过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伦理剧，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发生不了的事情，于是我一下子被这个惊人的变化打击到了。
钟妈妈伸出手摸了摸的额头，我被她这个慈爱的眼神刺激地往后挪了挪，脑袋一下子撞到了床头，发出了一声闷响。
“撞没撞坏？”钟妈妈伸手要给我揉一揉，我吓得一把拍掉她的手：“你别碰我！”
钟妈妈讪讪地收回手，叹了口气：“然然，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妈妈没有骗你，你三岁那年妈妈带着你和姐姐去叔叔家，等车的时候你姐姐说要吃茶叶蛋，妈妈就去火车站门口买，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见了……妈妈发了疯一样的四处找，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你的踪影，一年又一年过去，找到你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老天忽然把你给我送回来了，你知道妈妈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底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酸涩，我别过头去没吱声。
“你的左肩膀上有一颗黑痣，以前算命的人跟我讲，这是富贵痣，这里长痣的女孩子一辈子穿金戴银，妈妈很开心，总抱着你跟人讲，看我家然然这颗痣生得好……天可怜见，你摔下来的时候让妈妈看到了这颗痣。”钟妈妈紧紧攥住我的手，“妈妈对不起你，没有把你看好，以后妈妈一定加倍弥补你好不好？”
左肩膀的痣？那里确实有颗痣，小时候妈妈给我洗澡，赵春深看到了这颗痣还笑话了一番：“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痣，真是丑死了，像蹲了一只苍蝇在上面。”
钟妈妈的掌心又湿又冷，指尖上传来的力度几乎把我的指骨攥碎，我不安地往外抽了抽，没有抽动。
雨水继续拍打的玻璃，那密集的声音让我想到了赵春深送我去医院的那个晚上，那样大的雨，满地的泥水……我不知道此刻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钟妈妈，只是一直在想，赵春深哪里去了，我好想他。
钟家的女儿失而复得的消息轰动了当地的媒体，晨报日报晚报新报的记者全都蜂涌到病房进行报道，钟妈妈往往是在详细地陈述了一遍找到我的经过之后再添上一句：“我的女儿需要静养，你们还是先离开吧。”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天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一遍又一遍地说，你难道不嫌烦？”
钟妈妈优雅地放下手里的花瓶微微一笑：“我得告诉大家，我的女儿找回来了。”
相对于钟妈妈的高调，钟爸爸低调得让我有些费解，我醒来后的第三天才过来，跟我简短说了两句话，便示意妈妈出去，俩人在走廊你低声交谈着什么，我听着觉得好像在吵架。
进病房的时候钟妈妈悄悄拭了拭眼角：“然然，爸爸工作比较忙，没有常来看你，你不要生爸爸的气，你姐姐……你姐姐情绪不大稳定，需要爸爸安抚。”
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这跟我魂牵梦绕的找到亲生父母的场景实在相差太远，我所有的感受就是没有感受。钟爸爸风度翩翩，但是我总觉得他不如我那个挺着将军肚的胖子爸爸亲切，钟妈妈气质高雅，我看着她觉得可亲，可是总不敢特别亲近，甚至钟妈妈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我爸爸妈妈呢？”等了三天都没等到爸爸妈妈来看我，我有些急。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就是你的妈妈，你的爸爸刚刚走，钟家才是你的家，他们不过是你的养父母，爸爸妈妈会好好报答他们的，你好好休息就好。”
“我不是问你们会不会报答他们，我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来看我。”我探着头往门外看去，除了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没有别人。
“我让他们不必来了。”钟妈妈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毕竟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即便是对你有养育之恩，可是总不能代替我们，你以后也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那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没有文化没有修养，能够教养出什么好孩子？以后妈妈给你请最好的老师学钢琴，听说你特别喜欢画画，妈妈找画院的老师教你，你如果想去国外读书的话，妈妈也可以让你到国外留学，你喜欢哪个国家？跟妈妈说，妈妈一定答应你……只要你想要的，妈妈都会给你……”
钟妈妈说的这些事情，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是这些许诺没有给我带来一丝快乐，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他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没有文化没有修养”。
“怎么了？”大概是我完全没有反应，钟妈妈抬头问了我一句。
“我不许你说他们！”我梗着脖子喊了一句。
“我难道说错了吗？”钟妈妈冷冷看了我一眼，“瞧瞧他们把你教育成什么样子，没有教养！你就这样跟你妈妈说话？”
“我没有教养？”我气得光着脚丫子跳下床，自己这样确实不大有教养，嗫嚅了一句，辩解道，“那钟景欣就有教养了！”
“钟景欣？”钟妈妈沉默了一瞬，淡淡一笑，“她又不是我的女儿，我做什么搭理她？”，看到我的脚，钟妈妈的眉毛一挑，弯腰拿过拖鞋给我穿上：“然然乖，以后妈妈的一切都是你的，钟景欣一毛钱都得不到。”
“素素，素素。”
好熟悉的名字，对，我就叫素素，最近两天才开始叫然然，我迷糊着睁开眼睛，发现病房里有一道黑影。
“啊！”喊到一半被人捂住了嘴：“别叫，我是哥哥。”
鼻翼间果然嗅到了熟悉的舒肤佳香皂的味道，我兴奋地坐起来，伸手拽住他：“你怎么才来！”
赵春深揩了把汗嘿嘿一笑：“我倒是想来，可你妈妈防我像防贼一样，我在医院门外守了三天才找到机会。”
你妈妈……他妈妈是他妈妈，我妈妈是我妈妈，心底升腾起一阵失落，我不自觉地松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赵春深探过手摸了下我的额头，“不烫啊，头摔没摔坏？你以前就笨，这一摔恐怕比以前还笨了，来，我们玩个游戏。”
这个游戏赵春深和我从小玩到大，从１＋１＝２开始，得出的结果重复相加，２＋２＝４，４＋４＝８……一直玩到４０９６＋４０９６
“赵春深……”我打断他。
“嗯？”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只不过你现在多了一双爸爸妈妈罢了，你看四个人疼你多好。”赵春深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看来没摔傻，想法还是那么多。”
“我的床你给我留着啊，我肯定是要回去的，虽然目前看起来不大容易，但是我真的会回去的，到时候回去了没有地方睡，我可跟你急。”
“那可不好办，你的床我已经用来放书了。”
“真的啊？”我拽着他的衣袖拧了拧，“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把我的床占上了。”
“这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赵春深将衣袖从我的指尖拽出来，“我打算换张双人床，撒开花了打滚，想睡左边睡左边，想睡右边就睡右边。”
也是，这一直是赵春深的梦想，我失落地叹了口气：“那你就换吧。”
“嘿，这可奇怪得很呐，你怎么忽然想通了，不怕以后你回去没有地方住了？”
“大不了我不回去呗。”我扬起脖子顶了他一句。
赵春深沉默了半晌，我推推他：“吓到了吧，改主意了吧？”
赵春深露齿一笑，走廊的灯光从门缝里射进来，在他的牙齿上一映，一口牙白得耀眼：“那简单得很，你回来跟我睡一张床呗。”
我推开他，用力在他身上嗅嗅“我已经在你的身上嗅到浓郁的猥琐气息，你赶紧理我远点，别传染上我。”
赵春深往前一靠：“那正好，咱俩同流合污，看你还嫌弃我。”说到这里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手里：“现在还真不好买。”
圆滚滚的，我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原来是个苹果，钟妈妈每天都给我吃苹果，掉着花样吃，苹果饼，苹果汁，再怎么喜欢吃苹果也吃得有点懈怠。
“没削苹果皮。”我把苹果塞回到赵春深的手里。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赵春深又把苹果塞回给我，把手探到兜里掏了掏，“我还带了水果刀。”
“看你摸黑怎么削。”我在手里来回玩着苹果，灯是不敢开的，我们俩一直摸着黑说话。
“这个我也早有准备，”赵春深摸出来一个小手电，“你拿着，我来给你削苹果皮。”
“你还带了什么东西？”赵春深的衣兜真是太神奇了，我伸着手想摸摸，赵春深拍掉我的手，“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
“我偏动手动脚的，”我咯咯一笑，继续往他身上摸，赵春深抓住我的手往里推了推，“我手里可拿着刀呢，小心我一刀，嘿嘿……”
“你可吓唬不到我，快点给我看看究竟给我带了什么。”
你小点声，被你妈妈发现就不好了。”赵春深压低声音警告我。
“我才不怕呢！”我趁他不注意，将手悄悄塞进他的兜里。
“是吗？”灯光一亮，钟妈妈提着保温饭盒，板着脸站在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