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英想起狼说的话,只有黑夜才最真实,大太阳低下,自然是光明,背后却一定是阴影,“不是,他太真实,所以看不清楚,他心中依然澄澈,可他是活在黑夜中的,你看不清”
“你呢?你能看清他?”明香并不明白,却又很想明白。
“也许是本能吧!我看不清的东西还不多,何况我跟他本就有过很相似的过去,在同样悲哀中活着,我能明白他,而你一定不会明白。我本不该这样做,却又不能不这样做”李怀英只觉得心里如负千斤巨石般沉重,“我要劝你,忘了他”
“忘了他”明香几近疯狂,“为什么要忘了他?”
怀英道,“因为他看不到你,现在,他只看得到血,他还是狼,还是人们眼中最凶残的杀手,他是没有感情,这就是他的本质,他的原则”
“那他为什么还愿意来见我”明香失声道。
李怀英语声梗塞“他想让你恨他”
“不,这不是真的”明香失声痛哭,“一定不是的,你一直在骗我”
“长痛不如短痛,你恨我也罢,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感情”李怀英虽在极力控制,声音已有些嘶哑,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抖栗“你只有忘记他,必须忘记他,我让他来见你,只因为,你要我找到他,我给你找到了,我要你知道,你只能忘了对他的一切记忆”
明香道,“那我呢?忘了他又能怎样,忘了他,我心里会好受些吗?”
怀英道,“你也可以等,就当没有找到他,至少现在,你找到的只是他的躯壳,不是他”
明香道,“我等了十二年了,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忘记他,或者,他不再是行尸走肉”李怀英只觉得有种泪在喉咙里的感觉,他实在应该大哭一场,无论是悲,或是感动了,也许他真的没有感情。
似乎他天生就很悲哀,此刻无疑也很悲哀,那种欲哭无泪的悲哀,又有谁会明白。他天生就是个坚强的孩子,青龙帮中人人奉他若神明,而他呢?是不是也像神明般没约束自在?
“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就是狼,有很多人在追杀他”怀英很绝情的扔下这句话离去了。
明香,呆呆的坐在荒废的亭下,一直到天明,没有人会来这里,这里已经荒废。
公子翎已有了些力气,已可以练剑了,他在练剑,他用的正是苍云。他起得很早,山庄里住着的,他是最先起来的,他已决心要好好学剑,要手刃吴辰龙,打败青龙帮。仙儿第二个起来的,她一直都习惯早起,她起来自然会见到公子翎在练剑,她已经看见了。
她关切道,“你的躯体还没完全好,不能随便走动,快回去歇着”
公子翎眼中怒火中烧,“大敌当前,我怎能歇着,我要报仇,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吴辰龙”
仙儿满眼担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急在一时,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等不了那么久,你不放心就一边去”公子翎并未停下。
“你再不回去,我就叫忠叔派人把你扛回去”仙儿撅着嘴巴,有些生气。
“我回去还不行吗?”公子翎很不情愿的回屋,仙儿有些得意的笑了。
公子翎心想,我就在屋子里练内力,那知自己刚一进屋,仙儿也跟着进来了“你这丫头,怎么随便进男人的房间”
“哎,我进你房间怎么啦?你是我未婚夫,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人家都好多年没见你了,想陪你说说话还不行吗?”仙儿似乎很生气。
公子翎本来很生气,却也不好发作,只好依她,“有话快说,说完就走?”
仙儿道,“你怎么回事嘛?人家有很多话要说的,你什么态度呀!”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那你就坐下慢慢说,这总行了吧!”公子翎虽答应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本也有话想说,可他觉得复仇之事该在第一位的,却又无奈。
“这还差不多”仙儿坐下缓缓道。
两人在屋中一呆就是一上午,直到忠叔去叫他们吃饭,公子翎问起怀英二人,忠叔笑道,“两个江湖浪子,公子何必在意呢,他们一向飘忽不定,谁知野哪去了”公子翎本想反驳两句,可一想李怀英一向神踪不定,也不多问。
明香却还呆呆坐在湖边,没有人理她,郭忠本该知道明香也来了折剑山庄,没了她的影,忠叔却未曾提起……
同样是久别重逢,仙儿和她却有着天壤之别,狼一直是她心中的神仙哥哥,一直都是,不知什么时候,许是思念久了,爱的种子在她心中慢慢萌芽,她等了十二年,却是枉然……
狼消失的时候,已是深夜,他不可能去酒楼的,那夜,他一直狂奔,他只想一直跑下去,他心里的鞭子驱使着他,不停的跑下去,他已离开折剑山庄很远很远。直到累了,才坐到酒楼里喝着酒,一喝就是大半天,直喝到自己倒在桌子上……他终于让忍无可忍的店家和几个客人痛扁一顿,抛到街头的水沟里……
好像李怀英的鼻子一向都很灵,他也找到狼喝酒的酒楼,那时已是日近黄昏。他并不是来找狼的,他也是来喝酒的,他走的很慢,一直都很慢。现在在喝着酒,他喝的也很慢,真的很慢,慢到似乎就想时间在凝结了一般,可酒却不见得很快。因为,他端起酒虽慢,可他喝的很急,一喝就是一坛,他慢的只是端起酒时,他要看着坛中的酒,装酒的坛子,要仔仔细细的看很久很久,似乎这世界上最美的就是酒,就是酒坛子,或是想要看穿酒坛子……
喝完一坛,小二就会再给他提一坛子来,因为他给的钱太多。今天来的两个酒鬼并不一样,一个他们搜遍全身都摸不到半分钱,手里有个黑布袋,他们却怎么也打不开,就算醉了那人的手依旧死死握着布袋口,他们摸过布袋,里面只怕是杀人的凶器,另一个却是一来就扔过很大的几锭,白花花的银子,会闪光的银子……银子往往会很美很漂亮,至少在正常眼里就很漂亮,甚至是有几分可爱的,其实好好想想,也还真是可爱极了,这个酒鬼无疑就不是个正常人,酒鬼本就很少有正常人,他们多半都是疯子……
李怀英每喝一坛都要伏在桌子上咳很久很久,他终于端不起酒坛子来,他的眼中黯淡无光,就像死人的眼睛,酒坛就这样在桌子上滑来滑去,就是离不开桌子……
夜色渐渐笼罩着这座酒楼,这片大地……李怀英并没有醉,他的眼中渐渐燃起火焰,愤怒的火焰,他看着桌上滑来滑去的酒坛子,又笑了,狂笑。这也是个别人应该笑的时候,可他却在那里笑了,还是狂笑……酒楼里,稀疏的分布着几个客人,他们的眼睛奋力向眼眶外钻着,瞪着这个疯子……他终于将酒坛子滑落在地上……也许这就是悲剧的开始,他真的陷入悲剧中,渐渐变硬的几个拳头,重重的落在李怀英背上、头上、脸上……
那些拳头不知怎地,渐渐变软了,变得红肿,拳头似乎觉得有些酸痛,渐渐停了下来。拳头停下来,悲剧却是加剧了,一条愤怒的长凳,重重的砸到李怀英头上,长凳本该得意的笑了的,可它却在那瞬间粉碎,没有人知道凳子怎么碎的……几脸在这一刻巨变,好像是痛快着的,愤怒着的,得意着的忽然间成了惊恐,如果这世间有比闪电更快的,无疑就在这瞬间……
李怀英缓缓站起来,这时,酒楼外走进一个人来,黑衣陈旧,手里拿着个黑布袋,是他,狼。李怀英看到他,并不意外,似乎他早就算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或是他醉了,已经不认得这人了,狼也似乎并未看到他,直呼,小二,记账,酒账我日后送来,小二看见狼,竟还是来挂账的,不禁惊疑,更有几分恐惧。怀英忽道:“他的酒账记在我账上,我的不必找了”
狼怒道“李怀英,你就这么喜欢管闲事吗?”
李怀英高声问道“小二,我给的钱够不够”
小二早就吓傻了,此刻正在哆嗦着,“够够,老爹还得找你……”
小二在算着,李怀英道,“不必找了”李怀英走到狼身边,淡淡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个你很想见的人,至少你追着他追了十几里路”
狼跟着李怀英离开了酒楼。
小二惊恐之余,心里偷偷开心了一下,看来这人还不太计较。刚才凝结了的几张惊恐的脸,此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绝处逢生……
月下,风清,老树,李怀英许是累了,伏在树上,不停的咳起来,狼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叹声道“你本该少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