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此是御医院的活血膏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栗铜迟疑的从袖中掏出一盒膏霜,放在案几上。
张灵芝苦笑
“栗将军费心了。灵芝无意于有疤还是无疤残躯了此一生。反正无人欣赏。”
栗铜垂头叹息一声。
“属下告辞了。”
“栗将军,请替我善待念儿。”
栗铜走出门时,张灵芝突然说道。声音凄凉恳切。
栗铜沉默片刻,无声点了点头。
稍倾,秋竹端着园子酒酿进来。似有哭过的泪痕。
“良娣娘娘,快来吃啊。凉了就不香了。”
确实,随着那碗酒酿冉冉上升的蒸汽,扑鼻的香气袭进胸腔。张灵芝想起念儿平日最爱吃这酒酿圆子。不禁泪湿双眼。却又发现秋竹脸上的泪道道儿。
“秋竹怎么哭了?”
“恩,娘娘,御膳房管事说,既然皇子已经不在水仙阁养,明日开始就不允许我在那单独为娘娘开小灶了。”
“哦”
张灵芝拿起勺子慢慢搅合那碗小圆子。喷鼻的酒酿香气溶进鼻端却化作一声叹息。
“秋竹,你愿意在这深宫后院寂寞中老吗?”
“娘娘,秋竹愿意陪着娘娘。”
秋竹搓着冻红的食指。
张灵芝苦笑。
“秋竹,就算你陪我也终有一天我或许离你而去到时候。你应该去找你的良人。”
“怎么?娘娘,是不是秋竹哪里做错,娘娘要遣散秋竹?”
秋竹惊慌跪倒,小脸阴云密布。
张灵芝赶紧将她扶起来。
“怎么可能呢。秋竹你与我虽然称呼不一样但感情如同姐妹。我怎么会遣散你。”
额角的伤又因这剧烈的动作扎扎作痛。张灵芝手拉着秋竹的手
“当日我唤你进宫,原指望你可以在宫里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为生计奔忙。但现在呵呵,我深陷冷宫。以后皇上自然会有其他妃子,难免你要受委屈。我怎么能连累你因我受罪。”
一番话说的秋竹也滑出眼泪
“不会的。娘娘,你还有念儿。皇上至少会顾及你为他生养过皇子。”
“呵呵,是啊,顾及,所以没有杀我。”
张灵芝幽幽的目光看着窗外。
“不知道云儿姐姐在哪里。我希望她回来,还皇上一次展颜,哪怕我离开远走天涯。念儿也大了有皇上和栗将军照顾,不需要我也可以生活了。”
“唉娘娘,云儿姐姐既然出走,就是为了让你和念儿留在宫里安稳幸福吧。不要多想了。”
“秋竹,你说我错了吗?”
风云芷的离开,也是她张灵芝的一个伤口。毕竟她还是曾经的陆琪。曾经情同姐妹的欢愉她都记得。
只是造化弄人。命运的阴差阳错。竟至如此。
这么多年了如今还在纠结这样的问题,自己都觉得可笑。
夜晚来临,大风又卷起了清雪。呼啸着从殿外喊过。只一个炭火盆的冷宫岂是一个‘冷’字了得。
张灵芝开始发烧。御医院的值夜的老太医不肯为一个冷宫的妃子半夜冒着北风烟雪出来。
午夜时分张灵芝已近陷入昏厥。
在高烧昏迷之际脑中浮现起百里轩逸那句冰冷的话:没让你死已是宽容。
皇上,既然你如此厌恨我,相比这深宫凄清的软禁。死又有何可怕。我也可以死了如你所愿。
于是,她慢慢闭上视线模糊的也曾经明艳生姿的大眼睛。睫毛下渗出两行泪。
此时秋竹正趟着积雪往城门处狂奔。被御医拒绝后,她又哭着去求当值的太监。翻出她和张灵芝的所有积蓄求城门当值的小太监出宫帮着买药。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大病了一场几乎殒命的张灵芝瘦得脱了相。身形如飘叶,原本胖乎乎的脸明显凸出来颧骨。
终是没有再看见念儿,只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偶尔在水仙阁远远的听见御花园有念儿奔跑时那清脆的笑声。
“娘娘,要过去看看念儿吗?”
秋竹扶着摇摇欲坠的张灵芝问。
张灵芝缓缓摇摇头。
“看了更相思。皇上对念儿说母妃回去民间了。就让念儿以为母妃到民间快乐生活去了吧。”
“娘娘早春的风大,咱们还是回房吧。”
“秋竹,我昏迷了几天醒过来的?”
张灵芝握着秋竹的手。没有她自己死定了。
“娘娘一直断断续续的昏迷差不多有小半个月。嘴里喊着”
秋竹自知嘴漏没敢在说下去。
“喊?谁啊?”
张灵芝想,不用她说也知道应该是那个人。
“是,娘娘喊着皇上。”
秋竹小声道。
“呵呵,秋竹,这里没有娘娘,我们也不要再提皇上。就算真的死了,有谁会在意我们呢。”
早春的迎春花发出嫩黄的枝芽儿。挡在她们前面的路上。
张灵芝驻足看了愣神。好久拉过秋竹。
“秋竹,我们出宫吧。”
秋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张灵芝的嘴。
“娘娘,这话你也敢说。死罪啊。”
“呵呵,又何来可怕。在这也是等死。不如出去死。”
张灵芝折了几枝迎春花的枝桠走进外殿插在水罐中。
“以前云儿姐姐经常扮作男子行走市井。我们也可以扮作男子出去谋生。反正在这里没人知道我们没人在意我们。”
“可是皇上知道了会动怒的。”
“呵呵,不会,我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我走了,也许他也解脱了。”
张灵芝大眼出神的看着那福寿宫的方向。那个男人尊贵威仪是全天下的景仰。是她此生求而不得的神抵。她却何等卑微。
念儿都五岁了。他不曾正眼视过她一眼。
他终究只是她的一场风景。在她将死之时,她心心念念的渴盼能见他一眼,终究只是孤单的一个人煎熬在生死之间。她不是这古代的女子逆来顺受。她懂得放下。
除了爱没人能绑架她的意志。
所以落寞的一笑。
“秋竹,去探下皇上何时出宫。”
距上京城几百里的的羽阁城,虽不似上峰城繁华但自有一番百姓安居。
闹市一条街的末尾开着一间小小的茶室。
茶室虽小却布置得雅致奇怪。一间与一间用琉璃间隔。每个桌之上都铺上格子粗布罩,摆瓶插了鲜枝的陶罐。
茶室的名字很怪叫做‘旧日’。
旧日最招牌的是茶点。
茶只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明前’或者‘谷雨’。
但那茶点却是之前市井百姓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糕点上或放一块柠檬,或放一块樱桃。名字也很怪:蛋糕。
那种蓬松柔软香甜是传统的糕饼没有的。
店里最出色的一款蛋糕叫做:旧日樱桃蛋糕。
羽阁这片地域最盛产的就是樱桃。用樱桃做主要原料的旧日樱桃蛋糕即利用了当地过剩的原料也带来新鲜的口味。
时常在店里忙乎的是雇佣来到两个嘴甜腿快的店小二。
后间里做蛋糕的手艺当年号称馋嘴猫的陆琪自然轻车熟路。
一年前,皇上去上峰山进香。
秋竹报说良娣娘娘张灵芝疫病而死。御医远远的来了闻到内殿的恶臭连门都没进。看见榻上那灰黑的了无生气的脸就开了验尸证明。
于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没有再看到念儿一眼,就那么冷清的一枚杨柳木棺椁由两个小太监抬着,秋竹扶棺出了那无数大臣想将女儿送来的尊贵皇宫。 于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没有再看到念儿一眼,就那么冷清的一枚杨柳木棺椁由两个小太监抬着,秋竹扶棺出了那无数大臣想将女儿送来的尊贵皇宫。
在未到墓地的无人处,秋竹用银两打发了随来的太监。短剑劈开棺木。二人就在树林里匆匆换上男装。变卖了当年进宫赏赐得的珠宝首饰来到羽阁城开茶室谋生。
“陆兄,明晚的中秋花会,我们不做生意了去看看吧。”
秋竹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脸颊如身上粉色的裙裳一样鲜艳。
离开皇宫的秋竹明显活泼开朗象个年轻的女孩子。
陆琪一直是男装扮作她的哥哥。当年任性放肆的张灵芝如今多了内敛和淡定。
“秋竹大了,可以去寻郎君。我就在这里看店吧。”
“这怎么行呢?一年多了你一直落落寡欢,总不能这样抑郁下去吧。”
“为什么不能呢。你去吧,最好给我带个妹婿回来。”
陆琪用袖子抹了一把汗。
“明日还有客人来取生日蛋糕,我可有得忙了。”
“客人?可是那传说中的方公子?嘿嘿。”
秋竹来了兴致。
这方公子是本城中的名门才俊。飘逸简约的象画轴上安静的美男子。是‘旧日’的老客。
每日来却从不说多一句废话只在二楼的固定座位淡淡的喝茶。
虽不说话,秋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飘向偶尔在厅堂里走动的陆兄。
到底是陆琪姐姐女扮男装被他认出还是这方少爷喜欢男风啊。
秋竹一直琢磨了好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上峰山承愿寺梨花正盛。
百里轩逸在一年一度的春日进过香火后在禅房负手伫立。看那壁上佛本生的壁画。
生生世世的轮回。人是不是也如此。
大师闭关还要三天出关。却特意令小沙弥嘱咐百里轩逸可随意至西山随意走动。
百里轩逸蹙眉推门。正巧碰到匆匆进来的栗铜。
“栗铜情形怎样?”
“禀皇上,属下已经查明。张良娣确已诈死出宫。”
百里轩逸沉吟良久。抿唇苦笑。
“如此也好。她自有她的归处。”
眼前第一次回放了那总是幽怨的一双大眼在背后凝视他的女子。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他知道她救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