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洛湖之雪,只可远观而不可近析,若想将这不为人所有的雪握于手中,或许只有粉身碎骨的圣洁吧,即使化为水滴自指间流走,也决不妥协。
潺潺的水声在大殿中显得尤为空旷,看着杯中的茶菊因着新水的注入而欢快的打着转,天朔面以常色,平静的看着夏王笑而不言,淡蓝色的流苏从手上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好似舞动的蓝色精灵。
夏王不开口,天朔也不着急,长久的沉默使得满座朝臣的正清殿内,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尴尬,夏国丞相柯瑾在接受到夏王的眼神示意之后,开口打破了僵局:“今日之事,涉及两国结盟诚意,刺杀矢国使节玄阳殿下,伤了三殿下,这无论于矢国还是本国,歹徒的来意都非同小可,臣以为,应当严查此事,以正清明!”
先有了柯瑾的开场,其他朝臣顿时像炸锅的豆,七嘴八舌各种声音都同一时间冒了出来。
正对于天朔左下方的一个大臣见时机成熟左右一顾,眼珠一转便向着夏王和天朔一拱手说道:“臣以为,柯丞相所言甚重,此事万万不可轻断,十一名刺客既已全部被玄阳殿下的亲卫所伏,我们便应该严加审问,使其供出主谋。”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简而言之就是想天朔把人交给他们来查办。
言及至此,主因已明,夏国想从玄阳手中要人才是其真意。原来,自在璃洛湖天朔的亲卫抢在夏国军卫之前将人制伏之后,直到现在为止,人都在天朔亲卫的手里,如果人要不出来,夏国想要做鬼的动机也就破产了。
看着这一出夏臣自导自演的猜谜剧,天朔心下轻笑,真是一群跳梁小丑,就这点智商还跟我斗,难怪夏国要亡国!
见天朔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夏王略一踌躇,试探性的对天朔言道:“先前多亏玄阳殿下出手相助,只是不知道殿下可否将刺客交于我国,由我国的刑务司来彻查?”
大家都知道,此次的事件可大可小,从小了来看也许就是一次政治刺杀,对于出身皇族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家常便饭,但如果和夏国扯上关系,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眼下正是矢国兵临城下之际,人家正缺着一个借口呢,倘若此事被对方咬住做文章,夏国的境况可就大大不妙啦。
朝堂上的百官心知肚明,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夺回主动权,如果与本国无关当然最好,若有关联就必须立即杀人灭口,把此事给压下去,可人在天朔手里使他们妄动不得,丞相及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齐将视线移向天朔,就看她怎么表态了。
天朔以袖轻抚脸颊,秀额微沉,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竟也显得如此优雅,借这一动作的掩护,美眸轻瞟在自己后进来的宣诺,见他给了自己一个‘事已办妥’的眼神之后,立即换上一副谦逊的笑颜面向夏王说道:“夏王既已开口,若我不应允岂非天朔的不是了,在这里您是主,天朔只是外客,哪有客人喧宾夺主之理,既然是在夏国发生的事,又伤了尊贵的三殿下,自然该交由夏国来查办,天朔能为此尽一份心意已感荣幸!”
天朔此话一出,到让在场的人均是一愣,本来这拨刺客的来向就很有疑点,如果抓住把柄是夏国人所为,那不管是不是王所派,均是给了矢国一个出兵的理由,按理说她应该是死抓着不放的,所以今天这才为要人之事搞得如此兴师动众,不料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事儿上做文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回了?
蹊跷,实在是蹊跷!
看出眼前这些老家伙心里的那些小算盘,天朔微微发笑,随即回头故意对着宣偌大声命令道:“宣诺,那些人即刻交由夏国刑务司查办,你亲自去送人!”天朔几句话说得是义正严词,全无私心,一副‘我全力配合’的神态,顿时就堵了众人的口舌。
“回禀公主殿下,臣一将人带回宫中就立即通知了夏国刑务司长卿,人已经在一个时辰前领走了。”见主子要看戏,自己当然也要把这出戏给演好,宣诺的回话也是声音洪亮,唯恐在场的人听不清一样。
啥?人已经不在她手里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众人面面相觑,直看得天朔心里忍笑都快忍出了内伤,却还要硬撑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继续说:“既然人已经交到了贵国刑务司,不知夏王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天朔协助的,天朔定当义不容辞,现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天朔想去探望下三殿下的伤势,三殿下因天朔施救不及而受伤,实在是甚为担忧和挂念,还望夏王允许。”说完谦逊地半低头,表示对夏王的尊敬。
“玄阳公主务须多礼,您挂念我皇儿朕岂有不允之理。”说罢回头对身边一近身侍女说道:“落岚,你速引殿下前往疏璃宫,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殿下身边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落岚立即恭敬的屈膝行礼,“是,奴婢遵命!”
见已无其他,天朔随即起身走至夏王面前,微微半低头,“那天朔先行告辞。”连屈膝都免了,夏王对于这个狂妄公主的傲慢,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矢国如今的势力实在是自己不敢触怒的。
这边天朔才离去,那边就有一个刑务司的文官惊慌的飞奔而至,“报——不好了!刺客……刺客全部死了!”
什么?全堂大惊。
疏璃宫内,两排侍婢恭敬地站在一旁,坐于床边的天朔手中拎着一小串荔枝,正一粒粒的剥了皮喂到伊莫嘴里,毕竟是小孩,经过这么一哄又重新露出笑颜,他本只是一点皮外伤,经过御医的包扎之后便无大碍了。
张开绯色的小嘴接住又一颗香甜的荔枝,伊莫的话又多了起来,“姐姐剥的荔枝真好吃,你也吃喔!”
天朔抿嘴一笑:“伊莫,你平时都爱到哪里玩儿啊?”
小脑袋微微仰起想了想说道:“我平时功课很忙的,父王说作为王位的继承人,我必须学很多东西,所以都很少有时间玩儿的。”
伊莫这话不禁让天朔想起了自己的教育过程,一天二十四小时,仅有五个小时的睡眠,其他时候都被诸如政治、国防、军事、历史、文学、经济、贸易、农耕、数学、才艺等等三十多项的课程给占得满满的,其他公主能做的事情她一样也不能做,也没有时间去做,别的公主不用做的事情,却是自己每天的必修课。看来,身为皇储的继承人,都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没有童年和少年时代,直接进入成人的世界的。思及此,天朔看伊莫的眼光柔了许多,真心的伸手摸了摸他细嫩的小脸,“其实姐姐也是这样过来的呢,即使是到了现在,我要学的东西仍然是很多,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诶?我还以为姐姐这么厉害,一定不用再学了呢。”在伊莫的眼中,这个美丽厉害的姐姐简直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怎么天神也要学习呢?
“呵呵,傻瓜,天下之物哪有学得尽的,学得越多,自己不知道的也就越多。”自己剥了颗荔枝放到嘴里,确实甘甜可口。“对了伊莫,我听你说还有个亲哥哥是么?”
“是啊是啊,就是我早上跟你说的被夏国百姓称为璃洛湖之雪的伊洛哥哥啊,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哥有多美,他就像天使一样美好,就像璃洛湖之雪一样珍贵!”说起自己的哥哥,伊莫脸上又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天朔静静地听着,暗自在心里点点头,他确实是这不属这世间的精灵,“那你的伊洛哥哥会经常来这疏璃宫吗?”
“呃……其实很少有人能到疏璃宫的,因为父王说我要专心学习,不可以受打扰,所以伊洛哥哥并不常来,但是哥哥很疼我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会差冰儿送过来,只要有空,我也会跑去风露宫找他。”说起此事,伊莫委屈得小脸也暗了下来,做皇储这么辛苦,为什么大家还都想要呢?
“呵呵,你把你哥哥说得这么好?那你的皇嫂岂不是要有很多情敌了?”话题继续往自己想知道的地方带,傻傻的伊莫哪里有天朔的城府啊,基本上问什么就答什么了。
“皇嫂?没有啦,伊洛哥哥还没有结婚呢,倒是馨沂郡主和哥哥感情很好,他们是恋人,估计以后父王会为他们赐婚吧。”
同时得到两个重要信息让天朔又喜又忧,他没有妻子正是自己希望的,可是却有了恋人,这就大不妙了,而且听这小孩的语气,他还很喜欢那个女人,看来,自己的计划不会那么顺利了,想到这儿,天朔蔚蓝的眼眸紧缩了一下。
“姐姐?”
“嗯?”天朔急忙收敛心情,换上了柔和的笑颜,“伊莫,什么事?”
“姐姐,你喜欢伊莫么?”说着说着头都低得看不见了,“父王说……”
“你父王说什么?”天朔一听,心中已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小家伙一咬牙,干脆什么都说了出来,“父王说,不想叫雅兰姐姐去成亲,说我是男子汉,应该担当起国家的责任,所以……想让我娶你!”说完立即把头低下,然后又偷偷斜眼观察天朔的反应。
“呵呵!”闻言天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结婚可是很重要的事情喔,不可以为了任何目的乱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喔,伊莫知道这意思么?”
“可是姐姐的国家要占领我们的国家,我有责任这么做的,而且……我还是很喜欢姐姐的,你很亲切,比雅兰姐姐对我的冷漠好太多了。”伊莫年纪虽小,知道的可不少,或许这也是皇储的悲哀吧。
听着伊莫的童言,天朔唇边的笑意越浓越深,唉!只是可惜了,本公主喜欢上了你的哥哥,而你的哥哥却不是王位继承人。
“伊莫不要想太多,你好好长大就是了,姐姐现在还有点事,先回去一趟,明天再来看你。”看看天色已晚,既然自己想问的都问出来了,那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所以天朔适时的起身告辞。
“嗯,好的,姐姐明天一定要来喔。”闻言伊莫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天朔,两汪水汪汪的冰蓝透着期待。
突然之间,天朔仿佛又看到了他,柔软的石青色发丝轻轻贴在颈边,晶雪般纯洁的冰蓝色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眼前的伊莫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伊洛,想必他小时候也是如此的惹人怜爱吧?想着,淡淡的微笑浮现在这如画的眉眼之上,令小小的伊莫也不禁觉得她真的好美。
出了疏璃宫,天朔一边和蓝月闲聊,一边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刚到门口,自己的贴身侍卫曼青便急忙迎上来禀道:“属下参见玄阳殿下,半个时辰之前来了个少年,声称要见一个叫阿宝的侍婢,属下没敢说穿您的身份,便告知他您不在,请他明日再来,可他坚持要等,所以现在还在偏厅等候,请殿下指示!”
“什么?他?”曼青才一说,天朔便立即想到了他,他居然真的来了?一时间喜上眉梢,甚至都忘了该收敛自己的情绪。
丢下蓝月立即疾步向前跑去,剩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到底什么人这么大架子,居然能让一向自控能力极强的玄阳失态?
几步跑到侧厅门口,天朔突然想起来自己若是这一身打扮进去可就露馅了,于是又临时改道回卧室,换了衣服才出来,刚进侧厅,一袭纯净的雪白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入视野之中,婉若出尘的精灵,轻轻唤了声:“伊洛!”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刚才还在闻听风声的人儿轻轻转过身,珊然回首,“阿宝!”一个淡定的笑容瞬间出现在伊洛脸上。
用眼神遣退所有仆从,大厅里便只剩下了伊洛仆从和自己,后进来的蓝月眼尖耳慧,立即上前连哄带拽的把冰儿给带走了,天朔满意的看看已无旁人的大厅走上前来,“刚才我还在想,明天就要走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是不是该去向你辞行呢。”
“这么快准备好了么?”在天朔的搀扶下,伊洛在后园的台阶上坐下,正对着满池雨荷。
“嗯,本来就是来迎娶雅兰公主的,到这里已经三天,也该启程了,不然会误了婚期的。”说实话,这里地处南方,景色秀丽,让从小生活在高原地带的天朔很喜欢,要不是回去还有一堆事的话,她还真想多留些日子。
“听伊莫说,当时父王的本意是希望由你们的玄阳公主和我国结亲么?怎么,公主不愿意?”谈及这个传奇般的九公主,伊洛总有一丝好奇。
“呃,这个嘛!”被伊洛问得不自在的天朔尴尬的摸摸鼻子,讪笑道:“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女孩子对这个更慎重些嘛,人都没见过怎么可以胡乱答应。”
一句话把伊洛给逗笑了,“这么说玄阳公主还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喽。”
“那当然啦,不是自己喜欢的,干吗要嫁!”天朔说得一脸决绝。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坏笑道:“不过要是伊洛的话,公主倒是可以考虑喔。”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玄阳公主那样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怎会挑一个瞎子做丈夫呢,你就别拿我取闹了。”伊洛被天朔说得哭笑不得。
“诶?这么说,要是玄阳愿意,你是不是就答应娶她?”闻言天朔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眼睛也亮晶晶的。
伊洛被天朔一句话给堵得无奈,“好了,阿宝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今天来,还真有事想请你帮忙。”
“哦?什么事?”见伊洛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天朔心里已有了七八分底,“你是不是想让我为你引见玄阳?”
“哈?”伊洛大惊,天,我还没说她就猜到了。传说中玄阳公主聪明绝顶,难道智慧也是可以影响的?连她身边的侍女也如此聪明。“呃……不知道方便吗?”
见伊洛面透红潮,天朔笑得隐晦,“想见玄阳还不容易,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和她说话,不如给我做次模特,将这一池的雨荷给画下来,也好带回去做个留念。”
“你画花要加我干什么?”伊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丫头准没安好心。
“有光有色有景有人,这才叫画啊!”说着不等伊洛说出拒绝的话来便硬拉着他到一处水景边坐下,侧面向荷花,使得整池雨荷都成了他的衬景,很快搬来画具在合适的距离架好,调了色开始一笔一画的勾勒起来。被天朔弄得没办法,伊洛也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任她观摩。
天朔的绘画技巧非常娴熟,只在一笔一描之间,那轻灵的人儿生动地跃然纸上,青丝如缎,纤颈如月,他的一静一逸,都是如此摄人心魂,不知不觉间连天朔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笔尖也温柔了起来,神情越发专注在这小小天地之间,仿佛除了这笔下的事物,已无其他可以进入她的眼眸之中……
夕阳渐渐沉下地平线,只有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这一池春色,璀璨的霞光中,好似渲染了柔情的情绪,万事万物都显得那么轻盈而含羞,如冰雪般纯粹的伊洛就这么静静的渗透在这一片嫣红之中,神态安详淡定,好似水中精、风之灵。轻轻的晚风拂来,吹动了那一染石青,送来了他身上浓郁的清香,似乎受了这一情愫的蛊惑,天朔手中的笔已无法落下,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忘记了自己。
伊洛,上天真的是如此不吝啬于给人惊喜,你的出现,仿佛极北之光。
都说万年前的圣战,四族分别战败于神族,这才有了今天的5国分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想你必定是那坠落凡间却不惹尘埃的精灵,带着自己飞翔的翅膀驻守这一片缤纷圣地,守护着你的璃洛湖。
璃洛湖之雪,只可远观而不可近析,若想将这不为人所有的雪握于手中,或许只有粉身碎骨的圣洁吧,即使化为水滴自指间流走,也决不妥协。
可我,却想要这指尖雪,瓶中水!
明日,是最后一日,为你的抗争就让我和你的父亲乃至国家来较量一场吧。天朔缓缓将目光移向天际,眼中瞬间闪出一抹狠厉之色!
转眼又是黎明,天朔早早的就醒了,今日已是该迎亲启程的最后一日,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那老家伙似乎还没有放自己走的打算,看来这最后一步自己不走都不行了。
正给天朔梳头的蓝月见天朔又勾起让人不安的笑意,梳理着发髻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阿宝,你又想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