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纤纤擢素手，翩翩绣女红。一双纤细的小手，泛着羊脂白玉般的颜色，捏着一枚小小的银针，如同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绣布上上下翻飞。
董芊芊坐在土炕上，土炕与她来时已完全不同，坑上铺着花红柳绿的布单，墙上挂着粉色的帘帐，窗棂上糊着白色的绢布，沙田镇风沙大，普通的窗纸不几天就会千疮百孔，索性换上不会被刮破的绢布，而且冬天也要来了，用布会更加保暖。房间四周的墙壁也全用布包了起来，董芊芊不喜欢那些随时就会落下的泥土，经过这样修整后，俨然一个少女的闺房，与外面的环境极不相称，不亲眼目睹也很难相信黄沙中的茅屋陋宅里会有这样一间闺房。
冯阿娘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该歇歇了。”
董芊芊停下手里的针，看着冯阿娘，“我还不累。”
冯阿娘走到炕头，看着董芊芊手里拿着的花棚子，“姑娘的手真是巧。”
董芊芊笑了笑，“在我们那里，女人人人都会的，我其实绣的并不好……我从小就被卖到乐坊，其实根本就没有绣过，只是看过别人绣。”
“哎呀，那姑娘更是心灵手巧了，要是我这老婆子，就是你手把手的教，我都不一定能学会。”
“冯阿娘过谦了，你其实也很手巧啊，至少你做的那些饭，我就做不出来。”
冯阿娘笑了笑，“姑娘不嫌弃就好，我就怕姑娘吃不惯呢。”
“怎么会，将军也一直夸你的手艺好呢。”
冯阿娘摆着手，“再夸我我可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嗳？姑娘，你这绣的是什么啊，我怎么看像……像……”冯阿娘脸色尴尬，话没有说出口。
“没错，是蝎子。”董芊芊笑着回答。
冯阿娘其实早看出是蝎子，还有旁边的是蜈蚣，这都是些不详的东西，她不太明白，这衣服上不是都绣些大福大贵的东西，如麒麟仙鹤牡丹之类的？但她不敢说，怕说错了话，董芊芊绣的可是婴儿的肚兜。
“阿娘，这蝎子、蜈蚣还有壁虎蟾蜍蛇叫五毒，都是这世上的歹毒东西，小孩子如果穿在身上，那些脏东西就不敢靠近他了……”
冯阿娘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是辟邪用的。”
董芊芊菀然一笑，“做父母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平安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阿娘的表情变的痛苦，几乎要哭出来。
董芊芊立刻反应过来，“阿娘，我不是……你不要伤心了，我就是你的孩子，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冯阿娘擦了一下眼睛，“没……没事，姑娘，人老了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儿……我，我是来告诉你，要准备吃饭了，这……这都和你瞎说了些什么？”
董芊芊忙说：“没事，我们娘俩说什么都可以啊，要是没有你，就我一个人，想说话也没人说，我还不得变成哑巴了。”
冯阿娘笑了笑，“这都快两个月了，如果像以前那样，大将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还不知道会乐成什么样子呢。”
门外传来了马蹄声，董芊芊和冯阿娘都愣了一下，尔锋石外出巡视，现在也没到来拉盐的时间，这个时候外面不应该有马蹄声的。
冯阿娘急忙说：“姑娘，你在这儿别动，我出去看看。”
董芊芊急忙把手里的花棚子放下，紧张地下炕穿鞋，而冯阿娘已匆匆跑了出去。董芊芊最担心的是有歹人，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有事。
虚惊一场，冯阿娘的声音随即从外面传来，声音响亮，十分惊喜，“姑娘，是大将军，是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您这次回来的可真早啊，一定是想姑娘了吧？姑娘刚才还和我在念叨您呢……”
尔锋石已经下了马，把缰绳扔给武超，“姑娘还好吧？”
“好，好……”冯阿娘笑的像一朵花，“姑娘有好消息要告诉您呢。”
“哦，什么好消息？”
“您还是进屋，让姑娘亲口告诉您吧……大将军也一定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帮你们做，姑娘正好也没吃呢。”
尔锋石点点头，“那就有劳阿娘了。”说完，进了屋。
冯阿娘也匆匆走向一侧的厨房。
罗崇经常来，和冯阿娘已经很熟，开着玩笑，“阿娘，要不要我们帮把手啊？”
冯阿娘故意板起脸，“那还用问，想早点儿吃上饭就过来帮忙。”
董芊芊听到是尔锋石回来了，心里不再害怕，但却更紧张起来，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嘭嘭”乱跳，就是少女初怀春时也没这么夸张过。
尔锋石进了闺房，一直在盼着的董芊芊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低下了头，尔锋石兴奋地说着，“阿娘说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董芊芊慢慢抬起头，美目盼兮，“将军……我可能怀孕了。”
尔锋石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扑到董芊芊面前，“真的？”
董芊芊尴尬地点了点头。
尔锋石急忙蹲下，把耳朵贴在董芊芊的肚子上。
董芊芊不由地笑了，“这还早呢，将军你也太心急了。”
尔锋石尴尬地笑着站了起来，用手抚摸着董芊芊的肚子，“快、快回炕上坐下，以后可不能随便乱动了，冯阿娘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再去找个丫环。”
董芊芊在炕上坐下，“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生个孩子……”
“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是我尔锋石的孩子。”尔锋石一脸严肃。
董芊芊犹豫着，“那……那就是说你会认他了？”
尔锋石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苦涩，“芊芊，我知道你没有名份，很委屈，但孩子一定不会受委屈，我向你保证……”
董芊芊把手指放到尔锋石嘴唇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的孩子以后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我就非常知足了。”
尔锋石的眉头又皱了皱，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应该回皇城，不能留在这儿。”
董芊芊惊讶地看着尔锋石。
“这里就算不打仗，也根本不适合生养孩子，你也知道这里的条件，大人可以抗过去，但孩子不能抗，而且孩子很容易生病，这里连个像样的医生都找不到，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能让我们的孩子生在这儿。”
董芊芊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回皇城，那不是……“那我就要与将军分开。”
尔锋石笑了笑，“世事无常，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也许我以后不用再守长河。”
“不守长河了？那你做什么？”董芊芊一脸疑惑。
“当然是升官了。”尔锋石有些得意，“日后我升任太傅回皇城，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候我们不就又在一起了。”
“这自然是好，我也巴不得……但是这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行吧。”
尔锋石没有和董芊芊提自己想打后狄的事情，但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觉得她对打仗一窍不通，说了她也不会感兴趣，而且会为自己担心，她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让她再担心了，于是便说，“那些事情都是水到渠成，但眼下的事情必须认真对待，这可关系到两条人命。”
董芊芊虽未生产过，但闻听过很多，知道风险很大，在沙田这个地方确实有些冒险，就靠一个冯阿娘，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根本应付不了。可离开沙田，就要离开尔锋石，她有些舍不得，关键还有，“回了皇城我去哪儿？”
“当然是去我的府上。”
“那……那你夫人不就知道了？”
“这事本来也不用怕她，我若要娶妾她根本无权过问，只是不能辱没了你，所以才不能给你这个名份……但你现在有了身孕，是我尔锋石的孩子，就有权力住在我的府里，而且她们还必须要好好对你，对你不好就是对孩子不好，对孩子不好就是对我尔锋石不好，没有人有这个胆量。”
董芊芊眼睛垂下，有些忧郁，“我知道没人敢忤逆将军，只是……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你的府里之人尴尬。”
尔锋石笑了笑，“其实……她是很好说话的人，你大可放心，我既然要让你回去，你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保证你回去后会过的开开心心。”
董芊芊犹豫着，点了点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为了孩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对孩子好。”
尔锋石伸手摸了摸董芊芊的脸，“我已经让你很委屈了，绝不能再委屈了孩子，这将军府里必须要有你的位置。”
这时，冯阿娘在门外喊，“大将军、姑娘，饭好了，你们要在屋里吃吗？”
尔锋石急忙扭头看去，“送进来吧。”
尔锋石回到保平城，就开始琢磨着如何送董芊芊回皇城，所幸董芊芊离生产还有很长时间，事情并不是迫在眉睫，而且打后狄也只是计划，究竟能不能打，什么时候出兵也不确定，董芊芊暂时留在沙田镇还很安全。
可事情完全出乎尔锋石的意料，皇城快马送来姜承威的手谕，让他即刻回皇城当面奏禀后狄之事。尔锋石拿着信一阵欣喜，这说明太傅已经动心，不然不会让他去皇城，而且顺便解决了董芊芊回皇城一事，他亲自把董芊芊送回府里，自然比让手下拿着他的信去送要好的多。
尔锋石让手下准备好马车，带着来到了沙田镇。
冯阿娘显然已从董芊芊嘴里听说她要回皇城，看到马车就惊讶地问：“大将军，姑娘现在就要走了吗？”
尔锋石点点头，“麻烦阿娘帮芊芊收拾一下东西，再准备一下路上要用到的东西……还有，马车里面什么也没有，路途遥远芊芊坐着恐有不适，你拿些被褥铺到里面，让芊芊坐的能够舒服一些。”
“明白了，大将军，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安排好。”
尔锋石进了屋，来到董芊芊的闺房中，董芊芊仍坐在炕上绣花。
“你刚才和阿娘在外面说什么呢？”董芊芊放下花棚子。
“哦，让她帮你准备，我们马上就要回皇城了。”
董芊芊惊讶地看着尔锋石，“我们？你今年不是已经回过皇城一次了？”尔锋石一年只有一次回皇城探亲的机会，今年已经用过了，董芊芊自是知道。
尔锋石笑了笑，“这次不是用我的假，而是太傅召我，我必须要回去。”
“出什么事了吗？”董芊芊更加惊讶，太傅不会轻易传召边关守将回去。
“你放心吧，没什么事，是长河北边的后狄人出事了，他们现在正自己人打成一锅粥，对我们也许是个机会，所以太傅才会召我回皇城商议。”
“要打仗了？”董芊芊产生怀疑，“所以你才要送我回皇城？”
“不，这只是凑巧，就是不打仗，你怀了孩子，也一定要回去。”尔锋石急忙解释，“何况到底能不能打还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是怕你担心吗……”尔锋石有些尴尬，“这头几个月非常重要，你千万不能担心上火，所以我才没敢告诉你……其实也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不会打没准备的仗，再说我还是将军，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董芊芊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仗打也好，有仗打你才能建功立业。”
“是啊，只有立了功我才能升官，到时就不用再和你分开。”
“看来这个是绣不完了。”董芊芊看着花棚子叹了口气。
“带回皇城去再绣，我们府上也有手巧的丫环，到时让她们帮你。”
“那可不行，这个必须是我自己一针一线。”
“那行，那就让她们帮你做其它事情，总之你以后有丫环使唤，自己就不用再劳累了，我可不能让你累着了。”
董芊芊撇了撇嘴，“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的儿子？”
尔锋石有些惊讶，“你知道是儿子？”
董芊芊得意地笑了，“别人都说酸儿辣女，我现在特别想吃老家的杨梅。”
“那好，等你到了皇城，我一定给你准备好……不对，现在这季节应该早没什么杨梅了，但我会给你准备好其它的东西，保证酸掉你的牙。”
董芊芊一脸疑惑，“我们不是一起走吗？”
“是这样，太傅传召我，我必须快马加鞭赶去，但你现在这身体，不宜颠簸，所以你要坐马车，而且要慢行，我们恐怕不能同行了。”
“原来是这样。”董芊芊点点头，“那将军你自己一路要小心。”
“我不会有事，倒是你要注意别动了胎气，我会让罗崇武超带人护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