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明达没站一会儿，浑身冻得发抖，因要出宫所以只拢了一件昭君裘，雪白的兔毛裹着她小脸，越发衬得两颊通红。
王雅一边搂着她一边探头望前方眺望，没一会儿突然大喊：“表哥，我在这里。”只瞧见一个清高的瘦影踏着红光往这边走来，一身湖绿的袍衫，同色的璞帽，明达一怔，忽觉得此人身影分外眼熟。
“表哥，买到了吗！”王雅拖着明达跑上去，又蹭上裴检的手，嘴巴委屈的嘟起来：“我都等的快冻僵了。”确是裴检，明达低下头，两手往后缩，因畏冷刚拿了七娘的甜食，还没吃完，她还记得裴检最后一次给她诊脉的时候还嘱咐过莫要再贪甜食。
“买到了。”裴检一错不错的盯着明达，眼眸沉寂。
王雅兴奋的吆喝着从他手上直接拿走，戴上昆仑奴面具这儿看看那瞧瞧，一会儿目光停留在两人身上，见裴检面色不好，以为他要责怪自己随便拉着陌生人，忙解释道：“这是十九娘，和家人来赏灯走散了。我瞧她可怜极了，所以就陪着她一同等她家人来，表哥你不会生气吧。”王雅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又背着明达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裴检眉头一蹙，不答反问：“你们两个就站在寒风中吹了一刻钟时间？”他来往统共这些时间，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明达头低的更低了，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王雅缩着脖子，朝明达吐了吐舌头，低眉讨饶：“表哥，我又不是故意的，前几日风寒吃了你开的药，好了许多，不信你瞧瞧。”王雅往裴检身上赖，脸蛋红果果的十分健康，倒是映着她，明达越发显得惨白，裴检的眸色跟深，将身上的披风接下替明达系上，冷声道：“先回府吧，公……十九娘也一同回去，我自会派人通知。”
裴检俯身的瞬间，温热的气息喷在明达的耳朵边上，她耳朵顿时红了一半。王雅瞪大眼睛敲着，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起来，但又仔细想想十九娘不过六七岁的观景，还是一个小孩子哪里有她想的那般，心头又忽转晴朗，上前拉着明达道：“我表哥可厉害了，陛下的十九公主都是他治的。十九公主，你知道吗？”
王雅又想了一遭，顺带解释了一遍：“十九公主的封号是晋阳。这晋阳可是咱们大唐起兵的地方，是皇家的根本，你想想陛下得多宠爱这位公主呢！我表哥就是给她治病的。”
明达从脸红到脖子，尴尬的噎了半响，才轻声道：“十九娘晓得。”
三人从集市回去，一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王雅多次停下要再买花灯都被裴检阻拦，倒是明达看上的裴检一一购买，这惹得王雅越发的不开心，嘟着嘴气冲冲回到裴府。
也就这一路走来明达才知道，原来七娘真名叫王雅，和李治差不多同岁，是并州祁人，高祖的妹妹同安大长公主就是她的从祖母。十一月底刚从并州来长安玩，本是寄住在王家本族中，但这几日思念姨母便来到裴府做客。
穿过西市往崇仁坊走去，裴府就当街开府门，此时正值上元，大门上挂着两盏火红炙热的红灯笼，府门修葺一新只开了一口偏门。门口已放了一地的炮竹，扫地的仆人见到裴检和王雅忙俯身请安：“郎官，小娘子。”
裴检带着明达直后院走去，台阶上恰好下来一个七八九岁的小姑娘，见着裴检，忙上前乐拢道：“大哥，雅姐姐。你们好坏，怎么都不等我，就直接出去玩了！”
虽是嗔怪的声，却娇柔甜美，让明达生出不好好感。又细观她，和自己差不多的身材，鹅蛋脸细柳的小眉，笑起来甜甜的露出两个酒窝。裴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哄到：“路上行人多，阿耶还未回来，是阿娘不肯我带你出去的，怕你走丢了。你吃过饭了没？”
裴颜亲昵的腻在大哥身上，摇摇头，又直盯着明达瞧道：“阿娘在包汤圆，我洗好澡要过去的。不过，这个姑娘是谁？”
王雅自回到裴府，就没逮着说话的机会，裴颜一问，立马接口解释道：“这是十九娘，在花灯集市上和家人失散了。我们带她回来洗刷一下。”说到自己，明达含笑点头：“娘子好。”
裴颜瞧她两颊被冻得通红，浑身战战发抖，心下又觉得可怜，想着自己也曾在花灯会展上走失过，顿时心底生出不少同感，上前拉手道：“十九娘只叫我颜儿便好，大哥带你来此，应是想要我帮你换身衣服，你随我来吧。”
说着从裴检身上跳下，双手箍住明达，往自己房间走。王雅赶忙跟上，回头不忘对裴检摇手喊道：“表哥，你且去前厅，我俩将十九娘梳洗打扮好，就去。”明达没敢点头，只觉得身后一道目光尖锐的刺眼，心头又是一紧。
三人携手一同来到裴颜的闺房，王雅指挥着仆人烧水泡茶，裴颜将手上的热鼎递给明达并让乳娘给明达重新梳洗一番。
因路上风大，明达头发早就被吹乱，乳娘将她发丝尽数散下，拿起梳子轻轻梳理了一番，待头发顺畅了，才分成两撮开始绑。裴颜赖在镜台上，铺着妆台望向镜中的明达笑道：“十九娘真好看，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梳头的乳娘一笑，和道：“可不是，小娘子的头发细软，应是心地极好的。你看都到腰部了，也服服帖帖，清香扑鼻。”
明达一怔，愣了半响，忽觉得裴颜身上有一种和自己很相似的味道，又看她只盯着自己乐，也展颜一笑回道：“我家中排行十九，上有几个哥哥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裴颜惊叹，又忽的有些羡慕道：“十九娘家中定是热闹极了。我爹娘只生了两个哥哥和我，阿耶每日公务繁忙，大哥在宫里给晋阳公主看病，许久才回一趟家，就连除夕夜也在宫中当值。二哥虽好，但终日学六艺也极少归家。家中只余我和阿娘，要是我也有一个像十九娘一样的妹妹该多好。”裴颜一脸的向往，眼中落寞却含着一丝期翼。
明达望着镜中毫无血色的自己，忍不住叹气。她又好在哪里呢？拖着一个半残破的身躯，还要裴检妄送了前途，唉——
裴颜见明达脸色沉了下来，也发觉自己话说的不对，忙又去小木盒里头捡了两朵大红的绒花，讨喜道：“这是我大哥买给我的，但他不知道我不爱大红，今日看妹妹肤色白皙，倒也配得起，就送给你了。”
王雅从外间咋呼呼的指使着人端进来刚烧的热水，这边乳娘正好给明达扎好了头发。众人又帮着明达喜好了脸，又细细的涂了香膏，一切才安稳妥当。此时门口正好有人通传，元宵已煮好，请三人前去吃。
王雅与裴颜一人一边拉着明达往前厅走，一路上咋呼呼的说着裴颜母亲做的元宵有多筋道好吃，明达在宫里只吃了一两颗就出来，又被寒风吹了一夜，被她两一说这才觉得肚子饿了许多，心里也有些期盼。
还没进前厅，就听到一个甜软的声音，轻声道：“喜欢就多吃点，看在宫里都瘦了。”
“阿娘，您也吃。”这是裴检的声音。
“阿娘……”明达脱口而出，心里酸的不行。裴颜和王雅两人早就撒了欢的往前厅跑。
“阿娘，你偏心，颜儿也要大哥那样的元宵。”
“姨母——”
“给，都给。”明达进去的时候，裴母正给两人舀元宵。见到明达，忙放下，笑着走来，问：“你就是十九娘吧。检儿都跟我说过了，快来吃元宵。自家做的，比小摊上好吃。”明达望她，三十左右夫人模样，十分年轻，和裴颜有七分想象，只是笑起来眼弯弯的，异常慈爱。
她刚要应下，裴检已接口道：“阿娘，十九娘不易吃甜食。您让厨娘给下碗面吧。”
王雅正吃着，已抬起头惊呼：“表哥，你好快呀！什么时候给十九娘诊脉的，我怎么不知道！”裴检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就刚才，七娘你只顾着看花灯了。”
“哪有！”王雅扑上去要咬裴检，被裴颜拦下。
外头一声爆鸣声，庭中噼里啪啦炮竹声顿响起，仆人换下被烟火熏旧的花灯，又换上一盏。明达没理裴检的话，端着裴母包的元宵，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看着他们几人玩笑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丝甜笑。
裴检忽然在打闹中望向明达，看她头上火红的绢花，淡漠的眼眸也多了分奇异的色彩。
外头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只听得守门的仆人来报：“主子，外头有人说是小娘子的家人，要来接她了。”
明达一怔，放下碗，心头又是一暖，她在这里也有个家，父亲一定是着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