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香烟散尽，甘露殿内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明达翻了一个身，眉头微微皱起，今天外头吵得很。
“公主可醒了？”田秦隔着朱黄色纱帘轻声问
“不在太极殿侍候，跑来做什么？”明达的起床气很重，一袭明黄色薄被已蹬下龙床。田秦也不恼，笑嘻嘻捡起，递给侍候明达的公主回道：“陛下派小的过来看看，如果公主醒了就到两仪殿吧，今天赵国公觐见。”
舅舅？明达翻了个身，田秦赶忙撩开床帘，乳娘见她醒了将她抱起在肩头缓缓拍着她的背。
御医嘱咐的，如果公主晚上没睡好，早晨起床时一定要轻拍其背让她缓神。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有风疾，明达也遗传到这种病，李世民担心女儿早夭，特意取幼字兕子，并命令御医常年留守立政殿。后来立政殿封了，甘露殿的太医却渐渐多了起来。
“田秦，今天外头怎么这么吵啊？”明达趴在乳娘身上，精神不是很好，昨晚做了一夜的梦，半夜又被猫叫惊醒。
田秦跟在身后，扫开拂尘赔笑道：“昨晚一夜闹猫叫呢，圣上睡得不是很好，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抓了。许是小猫灵活不易被逮，扰了公主睡意，小的这就派人处理。”
田秦站了一会儿，见明达没再吩咐这才退下。
明达扑在乳娘身上眼皮却渐渐沉了，一个小宫女从床上拿了一件披风轻轻罩上。明达半眯眼，似无意问：“果真是猫叫？”
田秦的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就算像他说的闹猫，父亲也绝对不会在她还在睡觉的时候派人去抓，况且甘露殿附近只见大猫，小猫一般被大猫叼在掖庭养着。
那小宫女吓得匍匐在地，偌大的宫殿竟无人应声。
“真儿你说。”明达指着身旁最近的一个宫女，她是李治送她的，两人不见面时联系也多靠她。
被唤真儿的宫婢大气不敢喘一个，似有抽泣声。明达扫了一眼屋子，冷声道：“你只管大胆道来，本宫绝不说出去，这屋里的人谁要敢，立马杖责至死！”明达虽然现在只有六岁多，却也被李世民养成睥睨天下的气势，众人皆低头喊喏。
真儿抹着泪，这才抽噎道：“圣人发下一道手谕东宫中建崇文馆，为太子殿下读书所用。今早显德殿内宫人和一些官员已被圣上打了出去，并……并赐死宫婢给使十余人。”
明达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的人影，叹道：“我记得太子身边有个叫称心的，他怎么样了？”
真儿打了个抖，颤哽道：“腰斩，。”
腰斩，用重斧从腰部将砍作两截，那么淡然的人，却是这种死法，父亲恨杀了他吧。
窗外石榴花勃发，耀红大朵的花萼爬满花枝，明达忽然想起那年在立政殿大哥抱着她站在石榴树下道：“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兕子出嫁的时候大哥一定要让长安城遍地开满石榴花。”
长安遍地的石榴花，该是如何的盛景！只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哥已经走了那么远呢？明达掩眼，眼角微微湿润，轻声道：“此事就此作罢，绝不许外传。”
殿内众人莫敢进言，外边日头已上三杆，只等外头李世民派来的人催了一遍明达才缓过神。
齐胸的襦裙，淡紫色的下摆盛开朵朵牡丹，嫩黄色半臂拖着同色的披帛十分明亮，两边总角上的彩带随风飘逸十分好看，明达出门时步撵早已等候在哪里。
步撵直走两仪殿，两仪殿为内朝，是李世民集议及退接大夫之处是太极宫内第二大殿，明达时常随着李世民来到这个地方，殿堂正中央除了君王的凭几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案几，明达经常在这里学习书法。
步撵在太极殿正门停下，来往的官员早已熟悉这个公主，忙合拳作揖，几个年长的大夫还亲切询问：“公主身子可大安？”明达一笑点头：“房公安好，晋阳如常。”
门口的给使给了通禀，明达整了整披帛走近内殿。父亲上坐，舅舅坐在榻上，他身边是一个俊朗的少年，明达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明达，长孙无忌和裴检起身站定，明达朝李世民一拜，这才转而看向长孙无忌笑道：“舅舅莫要拘礼。”
长孙无忌一袭五寸独科花紫色官服，面相十分精明，但看向明达的目光却很是温柔。
人只说晋阳公主有其母之风，仅六岁多已温婉内敛，长孙无忌见明达如此聪颖懂礼，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小手道：“你母亲小时候也是这么乖巧。”想起岁月的峥嵘，爱妹留下几个孩子，独独这个身体最不好。
李世民无声的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转身向明达介绍到：“这是裴检，他的祖父是大唐开国功臣裴寂。裴检自幼体弱多病后跟随甄权习医，甄权说次子将胜于他，你舅舅特意去找甄权为你求来的，以后就由他负责你的病了。”虽然甄权不愿意入朝为官，但他对甄权这个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
少年抱拳：“臣裴检见过晋阳公主。”湖色的袍衫衬得他越发眉目轩昂。
有些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风景。这人只是淡淡的挑起眉头带着询问，可明达却说不出的熟悉。在哪里见过呢？明达模糊地想。许是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裴检嗯哼了一声，瞥向别处。明达跟着他转身，笑问：“曾听闻医者能一脉知生死，一脉知男女，你会么？”
“微臣不才，不会。”裴检弯身，声音略显薄凉。
“那你会什么？”明达笑问，杏眼弯弯，何其皎皎。裴检望着她忽然一愣，停了半拍慢慢回道：“用药之理，修身延年之术。”
“比之甄权如何？”
“不及。”裴检如实相告。
明达笑意渐深，侧身对李世民道：“甚好。”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一动一静看两人对话，心中也有些许明了，医者最重要的就是坦诚，而这又是宫中御医所缺少的品性，甄权的眼光好，只是裴氏作为名门一族，裴检又是开国功臣之后，委身为一个小御医委实有些可惜了。
即是走马上任，李世民索性让裴检替明达诊脉，自长孙皇后丧期明达风疾第一次发作外，明达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但凡遇到季节交替，寒流逆袭总是得缠连病榻数周，只是药一直吃着就是不见好。
明达端坐在小凭几上，裴检跪坐一旁，杏黄的诊包垫着，明达小小的手不堪一握。裴检皱了皱眉，两子轻轻搭上，凝眉沉思许久，郑重问：“公主是否时常觉得头痛、头晕？有时要捶胸方可好罢。”
明达点头，这是风疾的症状之一，李世民担忧的望着女儿补充道：“公主，有时候食欲甚为不振。”
“臣晓的。”裴检收好诊包，又看了舌苔，浓黄苔厚，间有口味，脾胃不好的缘故。
“到底如何？”长孙无忌手心沁出凉凉湿汗。
“无妨。”裴检答道，忽又见明达的小手补充道：“臣听闻孙思邈用清肝降火、滋养肝肾的方法给皇后娘娘治病。公主的病是从胎根带出的，不易根治只得药保，另外切忌大悲大恸大喜。”
收拾好药箱，裴检写下一张药方，多是按照孙思邈原本的脉舒平降压茶本方，但各位药剂都减少一半，多加了进去酸枣仁，安眠最为重要。
李世民正要看，田秦突然禀报：“晋王求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