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说吧，这笔帐，怎么算！
醉汉本来怒火冲天，只瞪了一眼，那小五就吓得禁了口，眼神又躲闪着不敢看自己，知道其心里害怕。又见其强装勇敢的挺了挺胸膛，顿时乐了，哈哈笑道：
“哈哈哈……你放心，小娃娃，你别害怕，你有几斤几两，爷爷我已经称过了！就你，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爷爷面前耍嘴皮子，简直就是自讨苦吃。虽然爷爷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不会以大欺小，欺负你这个不入流的货色，但是你嘴巴再不三不四的不干净，可就别怪我说话不算数了。”
西门卿见任由小四他们闹下去，根本就无法解决小女孩的问题，想了一下，供着手笑道：
“这位好汉，我承认你拳脚功夫很厉害，就算是我再叫再多人来，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认输，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是威胁你，如果事情闹大了，对咱们双方都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西门卿在这阳谷县虽然声名狼藉，但是对人命还是心存敬畏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心。这样一个小女孩，想当初刚出生时也是父母的心头肉，至于后来怎么落在你们手里，我不问，只是她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你认为她卖不掉，就想要了她的命，这我也不说对错，可是现在我动了恻隐之心，要买，你坐地涨价，别人买五贯，轮到我买，偏偏要十贯，这么欺负人，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我也忍了。只是一时钱不凑手，你就翻脸，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
面对西门卿一番长篇大论，先是认低服输，接着是暗含威胁地把眼前的形势摆出来，最后又一层层的分析事情的发展经过，把责任都归到了对方身上，一句质问，醉汉有些语塞。
西门卿挥了一下手继续道：
“你不用解释，也无须解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买下这个小女孩。既然你现在觉得她值十贯钱，那我就出十贯钱。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也是积德行善。在人命面前，钱算什么？钱什么都不是，钱就是乌龟王八蛋！”
“可是你没有这十贯钱！”
“现在身上没有，不等于我家里没有。我家就在前面，你们派个人跟我回去拿钱。要是不放心，一起过去也没有关系。怎么样？”
醉汉子犹豫了一阵，又朝几个手下的招了一下手，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一阵，然后才道：
“好，就跟着你回去拿钱。我们正好也顺便从西门出城去。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要是少了一文钱，别怪我心狠手辣，当场捏死她，让你善事做不成！小的们，咱们走！”
醉汉手下几个人慌忙折过身，向后面打了个招呼，片刻，两辆牛车从一条小巷子里赶了出来，牛车上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贵重的物品，十七八个人看护着，车子走过去，地上车辙印十分的明显。
西门家不愧是阳谷县的第一富豪家。一家的院墙都快占了小半条街，府门前一片空地，府门一溜的青砖灰瓦，房脊上飞檐走兽，很是气派。
这样整齐的府门，西门卿可是在阳谷县没有看到第二家，甚至比阳谷县衙都要气派几分。府门口还有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门房守着。
一行人刚刚走到府门口，一个身体稍微发福留着小胡子的汉子笑眯眯的迎了出来，他亲热地拉着西门卿的手，朝他挤挤眼。
“少爷，昨晚玩的快活吧？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老爷一大早醒来就问你怎么还没有起来。我说你早上起来的早，带着小三他们出去溜达了。到时候别说漏嘴了。你赶紧去看看老爷吧。咦，小三呢？怎么没有回来？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小五答道：“用叔，小三去找一个小孩子了。对了，少爷刚才买了个丫头，十贯钱，他们是跟着过来拿钱的。”
“十贯？买这么一个黑豆丫？”小胡子眯着眼看看被醉汉抓在手里的小丫头，皱了皱眉头道“少爷，你确定要买下她？”
|“不就是买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丫头我买定了。我先进去了，用……这里就交给你了。小四，咱们走！”
西门庆不知道这个胖子的身份，本来还想跟着叫一声用叔的，怕称呼错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含糊的一声带过。后来想起这件事，西门卿感到一阵庆幸：幸亏没叫出口，不然可就闹了个大笑话。
“好好好，少爷，你赶紧进去看老爷吧。我办事，你放心。一切保准都妥妥帖帖的。十贯？我看这丫头连两贯都不值，喂，这位老兄，我说五贯钱怎么样？好好，十贯就十贯，你先把这丫头松开，万一要是掐死了，我可不付钱。这买卖算你找对人了，只要我家少爷喜欢就行，十贯就十贯吧，就当给我家少爷买个高兴！石头，你去账房里支十贯钱出来，顺便叫老赵带上笔墨纸砚，来门房写一份卖身文书。我就在这里招呼客人，大家稍等片刻啊，等文书写好了，画了押，钱就给你们。要不，大家先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管家西门用的一番话说的是条理清晰，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人贩子刘某把小女孩放下，拱拱手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
西门卿忐忑不安地带着小四进了府门，一路上丫头奴仆都站立着向他问好。
西门卿瞅着机会问道：“小四，那个叫用叔的胖子，是干什么的？办事很利索啊！”
“用叔是咱们西门府里的大管家，自从老爷生病以来，府里的事都是他帮着老爷打理的。”小四诧异地看了西门卿一眼，他不知道西门卿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西门卿的问话。
“你带我去老爷那里！”
“好的，少爷！”
西门府着实大，大院子里一个小院接一个小院，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房间。要不是小四跟在身边，西门卿绝对会迷路的。在自己家里能迷路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就算人们不生疑，说起来绝对也是个天大的笑话。
西门卿二人穿过了几个院子，最后来到一处院子门外。小四刚要敲门，一个小丫环从里面把院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站在门内，小四赶忙给少妇行礼问好道：“小夫人好。”
小夫人瞪了他一眼没有好气的教训道：“昨晚又去哪里鬼混了？我叫你跟着少爷，是叫你多劝劝少爷的，不是叫你成天带少爷去那些污七八糟的地方。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小四委屈的不敢辩解，只好勾着头连连称是。
小夫人的话明里是说小四，其实都是说给西门卿听的，西门卿岂能听不出里面的话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在一旁有些尴尬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小夫人训完了小四，这才笑着对西门卿道：
“卿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打早上起。老爷已经问起你三次了呢？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进来。”
西门卿这才找到台阶，厚着脸解释道：“不管小四的事，都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小夫人过来拉着他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道：
“卿少爷，不是小妈爱唠叨，你说你才多大点，天天晚上出去，整夜不归家。这事现在就瞒着老爷一个人，怕老爷知道了不高兴，病情加重。等老爷病好了，你偶尔想出去逛逛，小妈也会帮你说话的。咱们西门家就你一个男丁，以后这个家还得指望你把来撑起来。你要是不上心，这家以后可这么办？”
西门卿听了赶忙道：“我知道了，小妈对我最好了。我会永远记住的，以后我会好好孝敬你的。”
“行了，就你嘴巴甜。等下见了老爷，再甜言蜜语不迟。让老爷也开心开心，记着，别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再惹你爹爹不开心了，万一老爷给气着了，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
小夫人拉着西门卿进了院子。这是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院子不大，东西两边的厢房趋得很近，将院子挤成了一条通道，地面铺着砖，房屋并不高大，角落里还种着一颗不大的枣树。
穿过院子，走进上房，房子并不高大，房间里光线有点暗，一时眼睛有些不适应什么都没有看清楚，过得片刻，西门卿看见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瘦老头躺在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被褥，整个人半坐半躺着，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现在的父亲了。
老人见他进来，点点头，干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来，问道：
“卿儿，早上跑哪儿去了？有什么新鲜的事情？”
西门卿本来还怕自己有些叫不出口，见老人如此和蔼可亲，顿时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里涌动。他稳稳心神道：
“就在城里瞎转了转，十字街口那里新开了一家炊饼店，店老板长的有点挫，只有这么高，长得有些滑稽可笑。后来，路过人市，见一个小丫头很可怜，那人贩子硬要十贯钱，说是没有人买就当场摔死，我……孩儿不忍心，就买了下来。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你吃过早饭了吧，爹爹，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给你带回来。”
老人笑着对小夫人道：“如君（注1），你看看，我这一病，病的好啊，卿儿真的长大了。心有怜悯，也知道关心人了。如果他能长大点，把家里的事情接手一二，我就算是现在走了，也放心你们母子了，可惜，不知道老天爷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小夫人连忙1劝慰道：“老爷，我看你是躺的日子久了，胡思乱想。你看你今天气色不是比昨天好多了，精神也好多了，别瞎想，好好安心养病。等下赵先生来了，让他重新给你斟酌一个方子，过不了几天，老爷你就能重新站起来的。”
西门卿也道：“爹爹，你就安心养着吧，我还要等你好了，让你教我处理家里的事情呢。”
“好好好，等我好点，一定都教给你，难得你肯学。咳咳……”
老人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
小夫人连忙坐到了床边，用手帮他顺着胸口。又朝西门卿道：“卿少爷，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去义学读书吧。晚了，先生会责罚的。”
西门卿看老人难受的样子，不知道此时走开好不好，正犹豫着，拿不定注意，老人也道：“你就去吧，到了义学里好好听先生的讲义，别一味的胡闹瞎混。咱们这样的家庭，虽然不指望你将来到东京金华池唱名，光宗耀祖，但是多知道些道理也是好的。去吧。”
“爹爹，你好好养着，我先出去了。等我下学回来，再来看你。”
小四在院门外等着，见到西门卿就说道：“谢谢少爷刚才为小的说话，少爷，现在咱们去义学吗？”
“谢什么谢，少爷我要去哪儿你还能拦得住？关于昨晚的事，本来原因就在我身上，我怎么能让你给我背黑锅？你说，我往日都问用管家叫什么啊？”
因为少爷肯为他解围，小四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脑袋一般都容易短路，不会想太多的东西，这个时候别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西门卿抓住机会，连续问了好几个最基本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小四才反应过来，疑问道：“少爷，你刚才问的那些你不是都知道吗？干嘛又问我？”
“我觉得问着好玩，以后，我还会问你的，你只管老实回答就行了。”西门卿继续忽悠到。
“哦。只要少爷你觉得有意思，你尽管问吧。”
府门口，老赵已经写好了买卖文书，念了一遍，姓刘的人贩子捉着笔，歪歪扭扭地在上面签了字，又按了手印。西门用才点点头，指着地上的两木盆铜钱（注2）道：
“这是十贯整，这位掌柜的可以数数。绝不会少了一文半钱的。”
人贩子把手指上的红色印泥在自己身上揩了揩，一把扯过小丫头，推到西门用跟前，豪爽地大笑道：
“不必了。西门府这么大的家业，想必也不屑做出短斤缺两的勾当来。说实话，这回买卖是我刘某占了大便宜，日后府上如果还需要人手，再找我刘某，必定有上好的货色，价钱上绝对好商量，一定会把这次的便宜还回去的。”
西门用看看文书上的签名，道：“好说好说。刘唐，真是好名字啊。刘唐兄弟，做的都是大买卖，一本万利的好生意，日后再路过阳谷县了，一定要过来招呼一声，好让小弟尽尽地主之谊。”
“哈哈，我看西门管家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为人爽快，很合我脾气。下次路过阳谷县，我一定白送你两个人。到时候，刘某一定会来叨扰的。哈哈，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我们走！”
“站住，买丫头的钱给你们了。这笔帐是清了，可咱们还有帐没有算呢，这就想走，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岂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小五忽然大声说道。
刘唐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
“什么帐？小兄弟，我可不记得欠你们什么吧！十贯钱，价格是贵了点，但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你家少爷想积德行善才愿意出这么多钱的。”
那些跟随着刘唐而来的押车汉子，本来都四散在周围吊儿郎当地说笑着，随着小五的吆喝声，顿时一个个都不说笑了，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慢慢凑到牛车跟前，把手伸到牛车上，随时准备拔出藏着的兵刃大干一场。
然而小五并没有看到这些，他只想着自己在人市上被这醉汉子欺负得一点脸面都没有的情形，现在，对方送到了家门口，再不找回这点面子，岂不是显得他小五太好欺负了？小五见对方装傻充愣，冷笑一声道：
“什么帐？你骂我家少爷是牲口！就这笔帐！”
强龙不压地头蛇。
刘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前面在人市上口出狂言，那是因为喝醉了，舌头不听使唤，经过这大半个时辰，酒劲早就过去了，头脑早就清醒了。对于说过的醉话确实记不大清楚了。更何况此时他还负责押送着这次买卖赚来的几百贯钱财，出不得半点差错。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恐怕他早就怒起，打杀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厮。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能息事宁人的皱着眉头道：
“小兄弟，你搞错了吧，我何时骂过你家少爷？”
“你敢说你没有？在人市，你当着众人的面让我家少爷别叫唤。什么才叫唤？你不会不知道吧？说吧，这笔帐，怎么算？”
因为有了仗依，小五的口气和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在这阳谷县里敢对着西门卿少爷大呼小叫的人还真的没有出生。
注1：如君，细姨，这是古人当面称呼自己妾时用的称谓。细姨更好像四川一带的称呼。考虑到写的人物故事发生在河北山东一带，所以选用了如君。同样，如君不是小夫人的名字，只是一种称呼。
注2：一贯钱是一千枚铜钱，重量是现在的8~9斤，十贯钱就有八九十斤重。这个时候交子已经出现了，类似现在的支票，但是应用范围不广，只在四川一带，而且因为兑换网点的稀少，用着也十分的不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