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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入战场,锦衣还乡(3)

开平武备学堂是李鸿章办的第一所新军训练机构,原名天津武备学堂。我国创始新式陆军的第一人是李鸿章,而不是袁世凯。李鸿章早在同治元年(1862年),就借由英国人戈登之助,编练洋枪队,攻打太平天国军。光绪十一年(1885年),他在直隶总督任上,采纳戈登的建议,而在五月五日那天,奏办武备学堂于天津,延请德国教官,购办新式枪械,招收知识青年,授以天文、地舆等新学,以及炮台营垒诸兵法。这所天津武备学堂,实为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所军事学府,天津武备的早期学生,因此多半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成为中国新制陆军开辟草莱的重要人物。其中最著名的,厥为往后袁世凯手下的三员大将,号称北洋三杰的“龙”王士珍、“虎”段祺瑞和“狗”冯国璋。

到了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李鸿章业已改任两广总督,连续办了五年的天津武备学堂,遂由浙江杭县人孙宝琦担任总办,孙宝琦利用开平镇上,明朝永乐年间设置中屯卫的营址和演武场,将天津武备搬了个家,因而改称开平武备。庚子“拳乱”前后招过一次生,当吴佩孚流浪到了开平,开平武备正要在开年以后再行招生一次。

庚子“拳乱”,吴佩孚参与天津之役,聂士成的死事和天津卫的烧杀,都给了他重大的刺激,他更下定决心,从军报国,抗夷御侮。开平武备学堂,是他最好的机会,因此,他在开平一住两个月,等过了年,学堂宣布招生,他便抢先去报了名。

考试的时候,学、术两科统统及格,临到体格检查,居然出了问题——开平武备学堂的德国教官,对于学生体格要求甚严。他们规定,入伍生的体重,必须在七十公斤以上,而吴佩孚一上秤,偏偏只有六十九公斤略过,于是德国教官摇摇头,说了一句生硬的中国话:“你——不行。”“俺怎么不行?”吴佩孚急得嚷叫起来,“才差这么一点点,俺要是早晨多撑一斤饼,这体重不就够七十公斤了吗?”

但是德国教官置之不理,吴佩孚正在方寸大乱,无以为计之时,旁边有一位职员拉他一把,悄声地说:

“洋鬼子不会听你的,你一定想入学,只有去找学堂的孙总办。”

吴佩孚并不认识孙宝琦,他完全是由于亟于入学,激起了勇气,问明总办办公的地点,也不通报,觑个空,趁卫兵没留神,他闪身子钻了进去。

孙宝琦愕然望着这位不相识的闯入者。

“总办大人,”吴佩孚敬了个礼,朗声地说:“俺叫吴佩孚,山东蓬莱人,13岁就在水师营当学兵,23岁中了秀才,俺是为了抵御外侮,志切报国,去年跑到天津投军。我在武卫左军聂统领麾下当护勇,刚跟八国联军打过仗,我亲眼看见聂统领阵亡,看见天津卫的人被洋兵任意屠杀,俺要报这个血海深仇,所以俺才……”

“慢着,慢着,”孙宝琦听他越说越激动,连忙摇手拦阻说:“我们不是正在招考吗?你报了名没有?考过了没有?”

“学科、术科都及格。”

“那么——”

“俺体重不过少了那么不到一斤。”

“啊,”孙宝琦点点头,温煦地说:“你先到外面去等一会儿,让我派人去查查你的成绩看。”

于是吴佩孚敬礼退出,在门外屏息守候,心跳突突,他是有点紧张,因为在这时节,正是他一生的转折点,关系重大。

须臾,孙宝琦又喊他进去,吴佩孚笔挺地站在他跟前,听总办大人笑容可掬地说:

“我查过了你两科的成绩,都很不错,因此将你破格录取。”吴佩孚听了,欢喜得想跳,却又听到孙宝琦接着说:“你要记住,我们这个学堂是李中堂李大人叫办的,聂统领是李中堂的爱将,你晓得了我为什么额外收录你的道理,你就得好好努力!”

“是!”吴佩孚深心感动地说:“我一定不忘总办大人的训诲。”

学科术科都有相当的根基,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吴佩孚在武备学堂的成绩始终平平,明明是同学之中的佼佼者,偏就无法出人头地。推究个中缘故,多半是因为他跟教官处得不好,他一见那些蓝眼珠黄头发的德国教官,忍不住就要联想起天津屠戮的惨状,他常常故意拂违、顶撞,使教官们见了吴佩孚便头痛。想些个招子来故意折磨、惩罚,吴佩孚却又咬紧牙关,竭力忍耐。

庚子之役,在军事方面,八国联军将清军的五个主力武卫军,打垮了其中之四。马玉岜——后来又换了宋卫领的前军,只剩下残余几队并人了姜桂题的毅军。董福祥的后军首先跟“拳匪”合流,被八国联军消灭殆尽。荣禄亲自统领的中军,也在津京两役被打得落花流水,风流云散。左军随聂士成之死而溃,这一支建立不及一年的、我国历史上第一支“新建陆军”,至此,就只剩下被袁世凯出任山东巡抚时带走了的武卫右军,算是实力完整、毫发无损。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九月二十六日,李鸿章病逝直隶总督任上,袁世凯擢升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他率领武卫右军拱卫京畿,驻扎在天津东南的小站(现已改称新农)。当年,直隶省的南宫、威县、广宗等地发生民变,袁世凯派兵敉平,得胜回朝,正值清廷下诏变法,慈禧太后由于“拳乱”,这才晓得刀矛实在敌不过枪炮,她同意了袁世凯的奏议,不惜倾全国之力,赶紧编练新军。

当时,淮军将领胡烯菜,先已奉旨练兵于小站,他编练十营“定武军”。这十营定武军及开平武备学堂是李鸿章一手创立淮军系统硕果仅存的两个单位。

袁世凯奉旨“小站练兵”。他便老实不客气的将淮军两单位一体接收。他创设“常备军”,自任总统,将十营定武军纳入建制,然后,又将开平武备学堂迁往保定,改成了“北洋武备学堂”。

开平武备的教官和毕业生。一律充任北洋武备的教官和队长,尚在肄业者,有的调赴军中,有的转送北洋武备,从头学起。

袁世凯的“常备军”,下设三处,三处总办都是天津武备学堂出身,亦即后来的北洋三杰:

参谋处总办段祺瑞原任武卫右军炮队营统带:

教练处总办冯国璋原任武卫右军步兵营统带;

兵备处总办王士珍原任武卫右军工程营统带。

由于袁世凯承继了李鸿章的余绪,从高级干部到定武军的小兵,一概是淮军的班底。而他练兵起家的地点又是天津小站,所以在民国初年的时候,大家都管北洋军阀叫“小站系”,又称“淮军余孽”。

常备军的军制,由袁世凯亲自订定,一军两镇(师)。一镇步队两协(旅)、马队一标(团)、炮队一标、工程队一营、辎重队一营。镇以下的单位,每协两标,每标三营,每营四队(连)、每队三排,每排四棚(班)。每棚正目(班长)一名,副目(副班长)一名,正兵四名,副兵八名,一个镇的兵力,计官佐司书等748员,弁目兵卒10436名,夫役1328名,合为12512人。

新军的来源呢?采行募兵制,应募条件规定得还蛮严格:年龄二十至二十五,身高四尺八寸以上(南方人准减两寸);膂力,限平举一百斤以上。来历必须土著,应有家属。品行素不安分,犯有事案,曾经吸过洋烟的,一律不收。

常备军训期为三年,期满回家,一面自谋生活,一面当续备兵,每个月饷银照拿,只不过从五两五钱减为四两五。一年在原籍操练一个月,操练期间,饷银又照五两五钱发。当地方有事,需要续备兵弹压、缉捕,可由知县调用。但是办事的时候,另外得给津贴,事毕立刻将他们解散。

续备兵当了三年,改为“后备军”、饷银减半,两年操一次。四年期满,退为平民,但是仍然发给执照,只要是在45岁以内,遇有战事,可以凭照投效。

袁世凯又设了中国第一支“军事警察”,亦即为今之宪兵。当时叫陆军警察队,计一个营,分三队,每队正副目各12名,正兵96人。

在这个清军军制大变动,袁世凯将淮军照单全收的大关键上,吴佩孚左思右想,其结果是做了一次“错误”的决定,他认为自己在开平操了一年多,调往新成立的“北洋武备学堂”,又得重头来起,未免太不合算。所以,他宁愿放弃转学北洋武备学堂第一期的机会,请求委差。结果呢,因为他并未毕业,不能派充军官,公事下来,他被分发到天津陆军警察队,充任一名正目,照现在的说法,吴佩孚当上了宪兵班长。

这一个亏,吃得很大,吴佩孚要是真会推算流年,且能准确,他便该去北洋武备学堂,因为后来袁世凯对他的这第一批门生,另眼看待,特别重用。连其中最庸碌无能的“曹三傻子”曹锟,往后都当上了北洋劲旅第三镇的统制官(师长),直系领袖,因贿选而成为民国第八任“大总统”。一生一世,跨在“竭诚事上”的吴佩孚头顶上,成了吴佩孚甩不掉却又累死人的大包袱。回天津,时在光绪二十七年辛丑,公元1901年,吴佩孚26岁,他真是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名老话,功不成,名不就,回不了家乡,见不了老娘。从前,北方人习于早婚,八九岁的毛孩子,还有娶媳妇的哩,吴佩孚这位陆军警察队正目,却是依然光棍一条。

惟一引为快慰的事,便是又能跟老把兄郭绪栋,日夕盘桓,时常把晤。郭绪栋是老营混子,人情世故,很精很深,肚皮里少的是墨水,多的则是机变权谋。他给吴佩孚接风的那天晚上,听说吴佩孚挑了个警察队正目干,他便浩然长叹,指责他说:

“错,错,错!你要明白,现在是袁慰庭袁大人在督练新军,将来这全国的队伍,都是他的。你有能耐,能在袁大人身边,钻营个马弁,也胜似你这个正目一百倍。不然的话,你就该进北洋武备,拿张文凭,好歹图个正经的出身。这警察队的正目,一个月工食钱十两银子,凭你这胸中才学,上哪儿不好找?”

吴佩孚听了,哑然无语。郭绪栋的二太太戈氏,惟恐丈夫的话说得太重,吴佩孚听了心里不受用,打个岔,开玩笑地说:

“我看二爷算了罢,您何必吃粮拿饷,穿这二尺五的军装!左右街坊的那些嫂子们都在说,瞧常来你们家的吴二爷,眉清目秀,斯斯文文,走两步路还带扭挞着哪,分明是位白面书生,哪点儿像是个总爷!”

“你少混搅!”郭绪栋笑着啐她,又向吴佩孚一举杯道,“别尽谈这个了,老二,剥极而复,乘除消长,时运没到,纵有机会也是枉然。”

十两银子的“工食钱”,数目相当可观,吴佩孚向来生活严肃,崇尚俭朴,吃喝嫖赌的玩意儿,他一窍不通,连边儿也不沾一下。每个月开了饷,除去饭钱零用,他惟一的开销是买书,因此总能剩下个五七两银子,他一文不留,全数托人往家里捎。

在陆军警察队工作,认真负责,诚恳勤勉,刚好又碰上袁世凯积极扩编新军,朝廷正在用人之际,队伍一天天的扩充,升官的机会便快,吴佩孚肚皮里有货,办事又能得到上级的信任,没几个月,他便升任了额外初等官,相当于今日的准尉。军帽、袖口上缀一道一生的宽的金辫,着长统皮靴,两肩配银辫两条、中间金辫一道的肩章,二尺五的黄军装,腰悬把子上镂菊花,银鞘,双环,垂着粉红丝穗的军刀,挺胸叠肚,走个正步,往郭绪栋的家里一亮相,喜得戈氏呵呵笑着说:

“哎呀二爷,您这一身五花八门的,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啦!”

又过半年,吴佩孚的肩章上多上一颗五角形的银星,郭绪栋一见,便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摇撼着笑说:

“恭喜恭喜!兄弟,这下你是三级初等官(少尉)啦!”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年),吴佩孚升到了肩上两颗星,二级初等官(中尉),机会来了。

袁世凯编练新军,原定计划成立常备军左右两镇,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左镇告成,立刻着手进行右镇的编练。到这时候,袁世凯发现他最缺乏的是低级军官。北洋武备学堂,实施的是正式军官教育,那儿的学生,还得两年才能完成学业,而队伍中的需要又刻不容缓,因此,他又在保定开办了陆军速成学堂,修业期间定为一年。这批学生一训练出来,在部队里当见习官,见习期满,视成绩升任哨长(排长)或候差员。吴佩孚认为自己年龄已不算小,以混张文凭的心情,宁可降官两级去当学员,弥补先前“失之交臂”的入学机会。他把这个念头跟郭绪栋一说,郭绪栋极口赞成,他说:

“老二,花这一年时间,得张文凭是真的,那要比你再升两级还强。尤其在北洋系的学堂里念过,老师同学多,往后毕业出来,到处都有朋友,事业上多少有个照应,不比势孤力单,一个人闯好多了嘛!”

领了老把兄的金玉良言,吴佩孚动身上保定,进了陆军速成学堂。一切又是从新开头,经过弁目队的入伍训练,吴佩孚又黑又瘦,个子不高,年纪嫌大,分科的时候,教官不由分说,爆出个大冷门,强派吴佩孚到测绘科,步骑炮工辎五门兵料外的一门,吴佩孚当时的伤心失望,实在是难以想象。

新军建制,测绘官兵附属于工程营内,而且还够不上资格称“队”。每个工程营设有“管理测绘司队官”一员,支薪水三十两,公费二十两。这便是测绘人员的最高级职了,测绘司队官只管六名测绘司事,四名印化司事,四名学兵,两名护勇,四名长夫,另外有正副头目各一,正兵各八名的测绘、印化兵两小队,加上伙夫;学测绘的人,将来至多只能管四十三名官弁兵夫,六匹马,全部经费四百五十一两六钱。

在队伍里,这能叫做前程吗?

然而,命运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吴佩孚委委屈屈,进测绘科学习。科里,多半是老弱残兵,体能较差之流,不过,学问上倒是必需有点根基。科里的教官,是个日本大尉,名叫樱井文雄,所有的讲义,包括野外要务令,都由樱井一手编纂。

樱井对吴佩孚很好,他见吴佩孚正直、诚实、用功、努力,成天埋头于书本,惟恐这个颇堪造就的学生,读死书,死读书,成了军事学的书蠹虫,因此,经常提醒他说:

“不论兵法、战术、测绘、阵地或野外要务,讲的都是原则。原则是死的,情况是活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几句话,吴佩孚永远不忘,而且往后对他大有益处。

混完一年,在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测绘科,以第一名毕业。分发工作的时候,由于他过去的经历,和在校的成绩优良帮了忙,他复官陆军中尉,而且没下队伍,被派在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差遣。

北洋督练公所,是省级军事机关,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年)冬,清廷正式设立练兵处,以宗室庆亲王奕匡总其事,实际上的负责人,仍还是“会办大臣”袁世凯。练兵处规定,各省只要练成一个协以上,就准设置“督练公所”,由总督或巡抚主持。

因此,吴佩孚被派到北洋督练公所,也就是说他已正式成为北洋系的一员,和袁世凯发生了纵的关联。尤其是北洋督练公所的参谋处总办是段芝贵,这人是袁世凯的心腹爱将,外间都说他是袁世凯的干儿子,民国五年,袁世凯想洪宪称帝,大家全叫段芝贵“干殿下”,有这一层关系,吴佩孚可以说是北洋系中的嫡系。

吴佩孚跟的这第二位长官,段芝贵也是安徽合肥人,他字香岩,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便开始追随袁世凯。他是行伍出身,从偏裨将校当到北洋督练公所总办,除了察颜观色,承旨意先的逢迎拍马功夫,此公可以说一无是处,因此他在北洋诸将青云直上的那些年里,只能当当袁世凯的守门犬(拱卫军统领)。

吴佩孚又回天津,就了差使,然而过不了多久,他便奉到密令,上头发了一笔旅费,叫他克日到山东烟台芝罘岛,去向一位名字叫做守田利远的日本少佐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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