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八年的一月底,吕和中议和一事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各种污言秽语亦如黄河决堤,短短几日间并泛滥成灾。饶是人死了也堵不了悠悠众口。反而吕和中的家人也被卷了进来。
大名府的吕家宅子终日大门紧闭,然而这也阻拦不了百姓发泄愤怒,自墙外扔进来石子,秽物,一座好好的宅子老远就闻得见恶臭。可怜家里的孩子,在这样的惊吓中日夜啼哭。
简易搭设的灵堂,冷冷清清,烛火滋啦作响,白帆随风。吕谦跪在地上,脸上淡漠得没有温度,。他是家中独子,父亲身死,这个家并落在他的身上。吕谦不过二十五岁,一直以来都是在父亲的羽翼之下,这倒不是说他无甚本事,而是他作为武将,在很多地方都受限颇多。如今父亲出了变故,那么他的日子大抵也是到头了。
墙外那些人,那些喧闹谩骂,吕谦懒得去理会,只是心底已经失望透顶。南方百姓,未曾经历过战乱,有那些骂声固然。然而这大名府,父亲治下,百姓竟然比起南方百姓还骂的过分,失望之余,是为父亲不值。想到自己原先还渴望为国守土复疆,此时看来是多么可笑?
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吕谦起身往后堂过去。
一路上想着的也是请辞的折子想来该收到回音了。
后堂,吕谦见过失魂落魄的母亲,劝慰了一阵,又交代丫鬟照顾好老夫人,并回了自家屋里。
从妻子手里接过不到周岁的儿子,吕谦面上温和了些许,逗弄了一会孩子,偏过头看着憔悴的妻子,吕谦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柔声道:“委屈你了。”
微微冰凉的手指覆住吕谦的唇,怀中妻子脸贴在他的胸膛,“有你在,就没有委屈。”
吕谦把头埋在妻子发间,嗅着熟悉的气息,轻声道:“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了,然后回到乡下,几亩田,一家人,再也不掺和什么事了。”
妻子心知吕谦这话只是在安慰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相公决定就好了。”
大名府的春天来的很晚,江南已是莺飞草长,这边还是枯木凉荒。
一如吕谦所想,朝廷的回音已经下来准了吕谦请辞。当然按照朝廷律令,吕谦本也要守孝三年,只是吕谦这次上书,却是求的“永不录用”,如今准了。并是从此再与朝堂无有瓜葛,以前的恩怨纠缠,也在这之后再不与他相干。
吕谦妻子在见了文书之后,方才明白吕谦这次不是说笑,而是认真的。然而看见吕谦样子,她于心不忍。她甚至丈夫的抱负,又岂会甘心老于荒野。
她劝了他,他看着幼儿,对她说,不想儿子再经历他如今的苦楚。
遣散了家人,吕谦雇了一辆马车,带上母亲妻儿。
吕和中的尸首早已火化,此时指不定肥沃了已经成了北方草原的某处。他无颜见天下百姓,天下百姓也待他不见。
吕家所在本是偏僻所在,这些日子却是围了很多人,此时见大门打开,不由都眼含愤怒的往这边看来。
门前的石台上,臭鸡蛋,烂菜叶堆了一地。吕谦将母亲妻儿送到马车,自己到了前面,牵着马缓缓走着。
街上很安静,安静得只听见马蹄声音,人群自觉的分开,也许因为吕谦是武将,所以没人敢拦。
“吕谦,你父亲做出此等事来,你还有脸出现在人前?要我说你也该学学你父吕和中,死了干脆。”
第一个声音响起,街上很快吵闹起来。
“朝廷怎就如此放过此贼,我等定要上万民书,请求管家追究此贼,以泄民愤。”
“他那妻子也该送往教坊司,供人娱乐。”
吕谦闻声停了下来,往那道声音处看去,眸中杀意
陡生。说话人一哆嗦。只觉脖子一凉,看了看周边人群。并又高声道:“他那儿子也该刺配,发往边地才是。”
吕谦拳头握紧,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往那边走了过去。
一瞬间,人群里各种物件并都朝他扔来。吕谦双目赤红,在场的人都觉得心寒。
远处观望的一队行人中,这时有人问了当先的文士,“老爷,要不过去看看,不然要出事的。”
中年文士折扇一合,“不用了,回去吧。”
“老爷,这……”
“走吧,这件事不用掺和了。”
…………
马蹄阵阵,很快一队骑兵出现在街道上。一身乌黑甲胄,此时已经抽出长刀,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人群寂静下来,吕谦也往那边看了过去。
当先是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骑兵横冲直撞了过来,也不顾街上的百姓。
“武瑞营郝大衷携本部人马,护送将军回乡!”汉子从马上跳下,跪下呼到。
“武瑞营全体将官护送将军回乡。”
吕谦看着身前跪倒的将士,眼圈发酸。
至于周边的百姓,这时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
长街寂寥,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