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乔却不答,反而扭头求证似地向男孩问:“你说,现在是哪一年?”
男孩并不怀疑,摸摸头,说:“自然是己丑!”好奇地问:“当时,你怎么与她说的?”
原来是已丑年。只是已丑又是哪一年?褚乔一阵懊恼。这次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瞪眼不解地说:“…所以我才说怪………当时我也是这般讲的。结果她一听,就骂我…说我弄错了,骗她…你说怪不怪?……”
男孩也啧啧称奇,问:“然后呢?”
“然后她要来抓我,我就跑了,要不然也不会丢了羊,又碰到那里人……”褚乔心有余悸的模样“……方才突然想起她,心以为,难道真的是我错了?所以才问你。”
“原来是这样。”男孩想了想说:“那个必然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疯妪。你不必理她。以后看到她,也远远就要走开仔细她伤人。”
褚乔点点头。做出听他的话,不再纠结于这件事的样子。
两人拴好羊进屋时,木门发出巨大的吱呀声。似乎吵醒了帘后的人。
男人高声道:“间,明日先生便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已睡了?字已识完?”
男孩连忙说:“方才风吹灭了。正起身来点。”
男人嘟嘟嚷嚷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睡下了。
男孩在黑暗中熟练地找到油灯,点起火。放在桌上。对褚乔笑笑,扭头小心翼翼地在衣服上蹭干净手,才打开那些竹片子。
看来这些东西就是书了。并且应该是对他来说十分珍贵。
男孩拿起桌边一根树枝,将桌子上堆的那些泥沙扫平,然后以树枝为笔,纱为纸一笔一画地照着竹片子上临摹,嘴里无声念念有词。
褚乔伸过头认真看去,发现那上面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花,与简体字完全不同。也更不是繁体字。总之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男孩写了两个,见褚乔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压低了声音问:“快睡罢。明日先生若是选中我,我们家的日子便好过了。”
褚乔心中一动,看来这里不只有山野莽夫,还有读书人。
有读书人是件好事,起码跟读书人打听事情,要比跟这些闭塞山村的人打听事情,更加可靠些。
褚乔凑到男孩耳边,细声细气问:“先生来挑了人,说是会让他们做什么的?”一副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
男孩似乎觉得她离得太近,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脸瞬间变得通红的。垂着眼帘不看她,说:“虽然当时是没有说要做什么,但我寻思,必然是做扫洒童子或打杂什么的罢?”
“哼。怎么连洒扫也要认识字。”褚乔故意说。
“先生学问出众,又风雅,名声在外。常常许多贵胄们不远千里来求见他,向他请教。是以挑仆人也更加严苛。也不奇怪罢?”男孩虽然这样说,但似乎心中也不确定。
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不然,他为什么给我们村中人书简呢?”接下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后神色轻松了不少,似乎说服了自己,高兴起来,对褚乔说:“这村子中,只有阿爹识字。那些人虽然也从先生那里拿到了书,但不认识字没有什么用。先生肯定会挑上我的。”
褚乔点点头,一副‘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情。好奇地指着竹片子上男孩正在看的那个字问:“这是什么字呢?”
男孩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侧耳听帘后有什么动静没有。褚乔也连忙紧紧闭上嘴。生怕自己会将那个男人吵醒。
直到发现见里面的人无声无息,似乎没有被吵醒,两人才松了口气。
男孩招招手,叫褚乔站到自己身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我教你。”
一连十个字读下来。诸乔发现这些字其实有一定规律。比起现代用的字,虽然比划复杂,但是却更加象形。而只要发现了规律之后,并不难学。
但她将这十个字连在一起念了一遍。却愣住了。
这十个字,虽然每个字她都认识了,但是整句却半点也不懂。
她也没料到,原来口语,跟书面语,是不完全相同的。不像在现代的时候,认识了字就能读书。现在是就算你认识,也不一定完全懂自己读的是什么。所有的竹片子上的字全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可以用来断句的。
什么“勉而致有为者亦若是犬”
这是什么啊?
她实在太累,没有精神思考这些。索性只在旁边帮这个叫间的男孩挑灯。
这一夜,两个人很晚才睡。
褚乔躺在男孩旁边,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回想这一整天所有的事情。心中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自己的行踪怎么会被人发现?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自己逃命上山的过程中每一个细微之处。明明没有半点破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发现?
说起那个男人…………
她眉头不由得皱得死死的。虽然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但是,他的身形、他坐在马上的样子,令她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她的心跳猛然加快。
难道不只是自己来到这里……还有他……
除了那个人,她不相信还有其它的人能发现自己的踪迹。
他也在这里!!!那个人就是他?!
这个念头令她坐立不安。虽然极力克制,不想在确定之前抱过多的期望,但是她的心却还是忍不住激动难耐。
一定要找到办法接近他。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再见到他?
还有,那一行人为什么出现在这样的山中?他们是为什么而来,后来又是为了什么事匆匆离开?又去了哪里?
难道跟那位能令人‘千里求教’的先生有关?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睡着的。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一大早被男孩叫醒时,少见地一点也不疲惫。
这一天,村里没有人出去。每个人似乎都在期待那位先生的到来。
褚乔的坐立不安让男孩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不停地说着宽解她的话。
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向男孩问:“昨天那竹片上,写的是什么?”
男孩理所当然的表情说:“是字啊。”
她问:“那这么多字,讲的是什么事?”
“原来那是讲一件什么事的吗?”男孩惊讶。
褚乔纳闷,难道,那些不是有意义的排列?这么多字,真的只是一个一个分开的字而已?
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叫她拿枪容易,但真的对古文半点研究也没有。
“你阿爹没有说,这是讲什么的吗?”
男孩摇头:“阿爹识几个字已经难得,并不懂许多。”说着便一笑说:“以前村中人常常嘲笑阿爹。身贱心高。又不是贵人,还识什么字。”显然他也是这样觉得
“我觉得读书有用。”褚乔借机说道:“你会一直教我识字吧?”。不管在哪里,如果是文盲,自己就会就像瞎子和聋子一样。
“读书而益?”男孩更加不解。除了先生挑仆人,这件事令他觉得识字或者有些用处,其它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用。毕竟这种有要求的主人,是少之有少的。并且他也不可能学别人做什么学问。平常糊口都太难了,哪有时候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叫阿间的男孩问:“你读了书要做什么呢?”他以为褚乔昨天只是打发时间,或者因为他找回了羊,为了向他示好亲近一点,借故跟他说话才说要学字的。却没想到她还要学。
褚乔见他好像并不太热衷这件事,说:“识字读书,起码可代写书信,以后若是我走……若是我流落在外,也不会饿死。”
男孩茫然说:“你要代谁写?”
褚乔尽力想说服他,教自己,想了想说:“村里的人。”
男孩却笑起来:“贵人才识字,村里的人哪里有认识字的贵戚呢?”
褚乔说:“那我可以帮贵人写。”
“贵人自己就识字,家中的食客也识字。为什么要请你?”不行吗?
褚乔想了想又说:“会读书写字……可以做官。”
“谁举荐你呢?”
没有科举这种事,是要人举荐才能做官的吗?诸乔说:“从师于什么人,就叫什么人举荐。”
男孩又笑起来说:“哪里的先生,会收我们这样的人为门徒呢?”
褚乔被噎得结舌,停了停说:“我就是要学!”摆出无理取闹的样子.
男孩嘿嘿笑着抓抓头,正要说话时,村子口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先生来了。
褚乔连忙站起身,她边向人群涌去的方向张望,边向男孩说道:“仔细想来,他竟然想在山里莽夫贱民中,找能识字读书的人。难道不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