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停好车,朝坐在副驾上的宋瑾瑜说道:“去吧,不管是去说清楚,还是弄清误会,你总要面对他。”
她坐着没动,过了半天,偏过头看了眼他。
“那你呢?”
李泽笑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我在这里等你。”
宋瑾瑜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悸动,她打开车门,转身飞快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匆匆地下车朝前走去。
陆思齐现在住的地方是陆家的大宅,宋瑾瑜走到门口刚按下门铃,大门便马上被人打开。
王香兰看了她一眼,抬手朝楼上指了指:“他在卧室。”
只是一个下午没见,宋瑾瑜却发现,她的这位前婆婆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她朝她点点头,朝屋内走去。
陆家的这处大宅她再熟悉不过,她胆战心惊地在这里短暂生活,受过冷眼,有过不甘,曾经一度,这里是她的梦魇。而如今,故地重踏,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故人。
看见进门的宋瑾瑜,沙发里的苏湄笑得温柔:“瑾瑜,帮我劝劝思齐吧,他知道妈和你见面的事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本来就有些低烧,现在已经高烧起来……”
宋瑾瑜觉得有些讽刺,在别人的家里面,面对别人的妻子和母亲的央求,此刻,不知道她是以什么立场站在这里?
王香兰看了看宋瑾瑜的脸色,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苏湄,回房间去休息,刚刚小产完怎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苏湄低下头,低低地说:“妈,我担心思齐……”
宋瑾瑜没再看苏湄,只转头朝王香兰道:“阿姨,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将事情说清楚,至于说服他去医院,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王香兰点头:“他在卧室,你们要说清楚要怎么样都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顺便劝他一句,你的话他肯定会听……”宋瑾瑜有些厌烦王香兰的这样明显的暗示,她点点头打断她的话,也没去看沙发里苏湄的脸色,转身朝楼上走去。
陆思齐的房间在二楼的走道尽头。她走到门口,过了几秒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回复她的是一片安静。
她顿了顿,再次抬手敲了敲门,开口说道:“是我。”
这一次的安静只持续了几秒,房间里面传来一阵东西倒地的声音,她的手一抖,直接拿起王香兰给她的钥匙往锁孔上插。
打开门后,她才看到刚刚倒在地上的是床边的高脚椅。宋瑾瑜松了口气,朝床上躺着的人走去。
他闭着眼,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萧瑟。
宋瑾瑜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手伸到半空中,却又像是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的了。
宋瑾瑜动了动嘴,却始终无法开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皱眉的样子,他闭着眼的样子,居然让她的心一阵阵发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理智,转身朝门口走去时,不小心撞到了脚边的高脚椅,椅子发出一声闷响,她也随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身后的男人动了动身体,忽然低低地呢喃:“老婆……”
宋瑾瑜一震,抱着脚踝愣在原地。
“瑾瑜,瑾瑜……”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他却无意识地一直叫着她,她的名字在他口中婉转一圈,轻轻地击打在她耳边。
第一次见面时,他朝她淡淡地笑,嘴角上扬:“怀瑾握瑜,宋老师将他的希冀全部寄放在你身上。”
而后,他一直淡淡地唤她“瑾瑜”,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后,似乎变得格外动听起来。
结婚之后,他只叫她“老婆”,偶尔生气时,他会连名带姓的叫她。
往事如困兽,一旦松绑,便张着利爪咆哮着朝她扑来,让她躲避不及。
她压抑着想要站起来,仓皇之中却又撞在了椅子上,回头看去,他早已睁开了眼,眼中有光,看向她的眼神是不可置信般的疑问,过了半响,他才似乎慢慢清醒了过来,紧盯着她慢慢地问:“瑾瑜,是你吗?”
她皱紧眉头,轻轻地朝后退去。
床上的人却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看到她的动作,他脸上一僵,过了半响,才自嘲地笑出声来:“是我妈要你来的?”
见她不说话,他扯了扯嘴角:“也对,你应该是不愿意看到我的。”
他看了眼她红起来的脚踝,想要起床去拿医药箱,刚站起来,身体却剧烈地摇晃了两下,眼看就要跌倒。
宋瑾瑜条件反射般地马上走上前搀扶住他,语气十分不好:“不用了,我马上就走。阿姨让我来劝劝你,既然生病了……”
陆思齐一怔,脸上忽地闪过一丝落寞,只是顷刻,那股情绪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你会在乎我生病了吗?”
宋瑾瑜抬起眼看向他,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刺痛了她,她原本压抑下去的情绪忽然波动起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你这样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你的家人?!”
陆思齐坐下来,垂下眼,过了半响,才小声说道:“我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看到……”
他的语气悲怆,嗓子已经有些嘶哑,这样的话说出来,竟像是一把利刃,直接深深地刺进了宋瑾瑜心底。
“你不想?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就那样无缘无故和别人在一起了,当我因为你的背叛伤心痛苦的时候,你竟然还在我面前演戏,为的就是那可笑的理由!陆思齐,你真的爱过我吗?还是你根本就是个自大自负的人,你觉得我不能在你困难的时候守在你身后,还是你根本就觉得只有苏湄才能给你帮助和支持?”
陆思齐猛地抬起手,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想要将他推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酥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消散全无。他在她颈间急促地呼吸,她能感受到他的心砰嗵直跳……这一切,都让她失去了抗拒的力气。
为什么?她对他已经心死,她恨他入骨,她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可是为什么在他的怀里她会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难道真像有人说的那样,如果拥抱和牵手还能让你浑身发软,那么你一定还深爱着那个人?
宋瑾瑜一惊,挣扎几下,却发现他将她抱得很紧,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老婆,不要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砰嗵一声,她听到了自己心中某一角轰然倒塌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还是那眉那眼,眼里是她熟悉的温柔和爱恋,那蔓延出来的情绪,直叫她浑身发颤。
有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他,没有这样在对方的眼底看到过自己?
她甚至马上就要忘记了刚刚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怒火,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也忘记了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夫妻。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宋瑾瑜才猛然推开他。
苏湄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靠在门框上:“思齐……我肚子很痛……”
陆思齐有片刻的迷茫,他看了看身边的宋瑾瑜,又看了眼门口的苏湄,直到苏湄忍不住再次低哼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出现一抹悲怆的神色。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苏湄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心便下沉一分。
他知道,他和她,已经越来越远了。
梦是美好的,梦里他们相拥在一起,心贴着心,额低着额,她知道他的痛苦,他也心疼她的难过。可是……梦境终归要醒来,他的爱情,他美好的妻子,全然抵不过那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他爱她,可是,却亲自推开她,曾经的美好,全部随着他的脚步越离越远。
眼前越来越模糊,陆思齐的脑海里面忽然浮现起他们的婚礼,那个时候她哭花了眼,他吻她时,她嘴唇颤抖,却还努力地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决定“背叛”的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他记得她撒娇般地问他,又不是出差很久,怎么这么缠人?又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停车场,他看着她说他后悔了过去的那七年时光,他记得她受伤的神情,她惨白了脸的那一刻时,他心里的疼痛直让他无法呼吸……他们之间有太多时刻,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在他毅然前行的时候,独自痛苦的时候,他会将它们拿出来细细回味,一边享受曾经的快乐,也一边忍受现在的折磨,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终归是伤了她……
他的脚步越来越不稳,快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她在身后低低地唤他的名字,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然后重重地朝地上倒去。
瑾瑜,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