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进沙发里把自己埋在靠垫下面，打了一个呵欠。
我把两张电影票丢到茶几上，坐到他的对面，没有说话。
“我忘记了，现在几点了？”他拍拍脑袋。
“天已经快黑了。”我委屈地说。
“昨晚赶了一个通宵，今天中午才睡的觉。”他闭上眼睛问我：“电影好看吗？”
我委屈的快要掉下泪来。
“你一直不接电话，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我站起身强忍住泪水说。
“对不起。”他坐起身来说：“新年之前就要交稿，我真怕自己应付不来。”
我望着他，他的脸上挂了两个大眼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突然又心软下来。
“可惜我帮不到你。”我黯然地说。
“对了。”他走进卧室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你可以帮我把这个送到公司人事科吗，我没有时间出去。”
我接过信封，信封没有封口，里面装了一封辞职信。
“你要辞职吗？”我错愕地望着他。
“嗯。”他走到窗户跟前望着窗外。
“可那是一份很难得的工作，那家公司的声望很好。”
“我已经决定了。”他背对着我说。
“为了画画你要放弃工作吗？”我不解地问。
“我没兴趣继续做那份工作。”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他冷冷地说。
“可是……”
“不用再说了。”他打断我的话说：“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我只是无法理解你的任性。”我有一些哽咽。
“你觉得这是任性吗？”他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对不起，可能我并不了解你。”
我转身冲到门外，趁着眼泪还没掉下来。
一出门，我的眼泪涌泉而出。我站在冷风中，以为他会出来找我，但是他没有。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站在楼下抬头望他的窗口，他没有开灯。
我失神地上了一部出租车，才发现手上还拿着他的辞职信。
坐在灯下，我把少凡的辞职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想起他的脸，近来憔悴了许多，也鲜有笑容。或者我应该理解他的决定，毕竟画漫画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很在意这次机会，如果漫画书能够顺利出版的话，他会很欣慰，也是对他自己最好的交代。
第二天上班，我把少凡的辞职信带在身上，打算抽空替他送过去。
来到公司人事科，我看见负责的是一位中年女人。
“请问秦少凡是在这家公司吗？”
那个女人透过玻璃镜片望着我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刚刚送来辞职信。”
“他刚刚离开吗？”
那个女人点点头。
我立刻冲进电梯间，只恨电梯下降的太慢。
我站在大厦的门口左右张望，眼前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哪还有少凡的影子。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突然难过得掉下泪来。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才自己跑来送辞职信，我不仅没能帮上他的忙，还害他又写了一封辞职信。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辞职信，眼泪淋花了上面的字迹。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潜意识里我是在等少凡的电话。我希望他能给我打一个电话，哪怕说一句话就好。
床头的钟已经指向十二点，这个时候他大概不会打电话过来了。我伸手把床头灯关掉，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窗帘后面也没有亮光透进来，大概今晚没有月亮吧！
现在少凡一定还在赶漫画稿，有时候他会沉迷其中，以至于忘记吃饭和睡觉。他是不是也忘记了给我打一个电话？
和他的漫画相比，我终究是有些卑微的，我不禁有些难过。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程亭娟坐到我的对面。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她一脸的兴奋。
“是吗？”我有些心不在焉。
“他约我平安夜去教堂参加聚会，他是天主教徒。”
我想起去年的圣诞节，那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雪。
“当初他是为了接近一个女同学才去教堂的，那个女孩子是天主教徒，后来成了他的女朋友，他也自然而然加入了天主教。后来他们分手了，他却信的很虔诚。”
“是他告诉你的吗？”我问她。
“嗯，他倒是很坦白。”程亭娟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但我不喜欢他身上留有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
女人是很矛盾的一种动物，她们希望男人坦白一点，但打探到了真相之后又后悔知道。
“你在吃他前女友的醋吗？”
“或许是吧。”程亭娟无奈地耸耸肩膀。
在爱情里做一只鸵鸟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我突然想到我对少凡的了解是不是太少？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过去，我害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事情，我是一只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的鸵鸟，我以为这是自我保护的有效手段。
吃饭的时候，我把手机拿出来看了好几回，后来干脆放在桌子上。
“你在等电话吗？”程亭娟问我。
“嗯。”
其实我是在等少凡的电话，我怕餐厅太吵听不见铃声。
“是在等男朋友的电话吧，你们吵架了吗？”
“也没有。”我黯然地说。
“那你怎么不打过去？”
我无言以对。
“你不要等一个男人会向你道歉，你要主动一点，现在好男人不多，很容易被别人拐跑。”
“你倒很有危机感。”我苦笑。
“找到一个好男人是女人一生的事业。”
我无法确定我一生的事业会不会只是一个男人，但是现在却因为联系不到少凡而感到不安和失落。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就给他打过去，我心里想。
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也隐没了，我颓坐在黑暗中。
我找出少凡的号码，按下绿色键，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您的来电已转接到语音信箱，请留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失神地挂断电话。
接连好几天，少凡都没有联络我，而我也没有勇气再打电话给他。他应该看到我给他打过电话，却没有给我回一个电话。他是还在生我的气吗，还是打算永远不再联络我？
平安夜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早上我醒来的很迟。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一屋子温暖的颜色，只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希望能够驱散心头的寒意，但却发现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着几次又醒来几回，后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不见了，屋子里暗沉沉的，有如我的心情。
肚子饿的开始叫了，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我爬起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门铃响起来。我在镜子里迅速打量了一下自己，虽然有些苍白但还算满意。
打开门，玫丽的那位高中同学站在门外，怀里抱了一个很大的纸盒。
“许玫丽在吗？”他问我。
“过些天她才会回来。”我说。
“我是她的同学，我叫范启元，我们见过面的。”他尴尬的笑笑。“我能进去吗？”
“哦，当然。”我侧身让出一个过道。
他把纸盒放在地上开始拆封，我站在他旁边很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把保温板拿掉的时候，我看见是一盆植物。
“是玫丽喜欢的蝴蝶兰。”
他把花盆从盒子里端出来放到地上，花瓣一片片落下来，好好的一盆花顿时失色。
他有些尴尬，“还是被冻掉了。”他遗憾地说。
“没关系，还有花苞，说不定等玫丽回来的时候那些花苞就开了。”我看他有些可怜。
“嗯，那样最好。”他向我道别。
我刚把地上的花瓣捡起来，门铃响了，范启元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不好意思，劳烦你一周给花浇一次水，好吗？”
我点点头。
他或许是个情深的男人，我靠在门上想。
门铃突然又响起来，我不禁有些失笑，不知道他又忘记交代什么？
我顺手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少凡，他肩上扛了一棵圣诞树。
“圣诞快乐。”他微笑着说。
望着他我百感交集，我感觉眼睛热热的，我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想把树放到哪里？”
我带他去我的房间，指指五斗柜旁边的角落。他把圣诞树摆放好，开始在上面挂一串彩灯。
“为什么要送我一棵圣诞树？”我在后面望着他的身影。
“我猜你会喜欢。”他很肯定地说。
他很认真地把彩灯挂好，然后接通电源，圣诞树发出彩色的柔美的光芒。
“漂亮吗？”他走到我的面前问我。
我点点头，有一些想哭。
他把我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来了，几天以来所有的煎熬化成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颤抖，他把我抱得更紧，他的体温温暖着我，我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我们相拥而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暗了下来，只剩下圣诞树上的彩灯在闪烁。
我的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饿了吗？”他温柔地问。
“我今天还没吃过饭。”
我抬起头来，发现他的衣服被我的眼泪弄湿了一大块。
“我们现在出去吃饭。”他拖着我的手说。
“我想在圣诞树下吃饭。”
少凡出去买饭，我把一张小边桌搬到圣诞树旁边，又找来两个坐垫铺到地上。我坐在上面试了试，高低正合适。
门铃响起来，我轻快的像一只小鸟一样跑过去开门。少凡左手提了一个大纸袋，右手拿了一支火红的玫瑰。
“哪来的？”我把玫瑰拿在鼻子前嗅了嗅。
“我买的。”他说。
我找来一只玻璃杯盛了半杯水，把玫瑰插进去，摆在桌子上。
“你很喜欢吗？”
“没有女人不喜欢玫瑰。”
“是餐厅送的，今天消费圣诞情侣套餐会赠送一枝玫瑰。”
“我也觉得你不像是肯买花送女孩子的人。”我故作生气地说。
“你生气了吗？”
我摇头，突然我想起有礼物要送给少凡，我从抽屉里把装表的盒子拿出来。
“为什么要送我一只腕表？”
“只是突然想到。”
我想起店员说“时间代表永恒”，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告诉少凡这句话。
“喜欢吗？”我问他。
“喜欢。”他把盒子合起来。
圣诞套餐很丰盛，几乎把那张边桌摆满了。
“漫画完稿了吗？”我问他。
“几个小时前才完稿，我很怕今天之前完不了。我想今天和你在一起庆祝，去年的今天我们相识。”
我有些感动地望着他，其实我们比去年的今天更早一点认识，那一天也在下雪。
“我以为你忘记了。”我靠进他的怀里说。
“傻瓜。”他摩挲我的头发。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不会理我了。”我有些伤感地说。
“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我不喜欢解释，我希望用行动来解释。”
“其实那天我去给你送辞职信了，可惜迟到了一步。”
“我看见你了，在马路对面。当时我很想跑过去抱着你，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的情绪很坏那几天。”
“当你忧愁的时候，我希望能够与你分担。”
“我只是希望你能分享我的快乐。”他深情地说。
“不管忧愁还是快乐我都愿意和你分享，这样才算完整，你能答应我吗？”
他没有回答，他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我的鼻尖，然后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电话响起来，大有我若不接便誓不罢休的意思。
“我去接电话。”我对少凡说，他不情愿地把我松开。
“我得去一趟医院，程亭娟出了意外。”挂断电话，我对少凡说。
“怎么回事？”
“教堂外面发生了踩踏事件，她可能受伤了，在崇安医院的急诊科。”
“她没有亲人吗？”
“她的父母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她的母亲好像行动不便。”
“我陪你去。”
出租车的广播里，正在播出刚刚发生的教堂踩踏事件的新闻，在圣诞钟声敲响之前人群发生了拥挤踩踏事件，有九人重伤，十七人轻伤，现在都被送往距离教堂最近的崇安医院。
程亭娟的脚踝扭伤了，手掌也擦破了，一个人沮丧地坐在病房的床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朋友呢？”
“我没告诉你他正好是这家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所以我不方便叫徐林平过来，现在他去急诊室了，有头部受伤的病人。”
“他没事吗？”
“当时他正在做弥撒，我一个人跑出去看热闹，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你的脚怎么样？”
“他的同事已经帮我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不过现在你得扶我去洗手间。”
少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她。”我伏在他耳边说。
“你靠在我肩上睡会吧，我当你的枕头。”
“我会上瘾的。”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
清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走进病房。
“我刚刚做完一个手术。”他对程亭娟说。“还痛吗？”
程亭娟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很痛，一晚都没睡着。”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没关系，正好可以放几天假。她是我的好朋友周小诺，那是他的男朋友。”她指着我和少凡说，“他是谢友邦医生。”
“谢谢你照顾亭娟。”他以男主人的口吻对我说。
“想不到平安夜是在医院度过的。”在医院走廊里我对少凡说。
“人生总是有许多意外。”
“我们的相识是意外吗？”
“许多次意外那便是注定。”少凡紧握着我的手说。
后来的一天我去医院看望程亭娟，她的脸色很好，见我进来激动地叫起来。
“我都快闷死了，一整天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你的医生呢？”我笑着问她。
“他很忙，只能抽空过来看我。”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但我很享受他每天过来看我，所以有些舍不得出院。”她狡黠地说。
“可他是医生，你能瞒得过他吗？”
“过两天再说吧，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看来你是喜欢上他了？”
“他很儒雅很绅士，而且他的家庭背景很好，这家医院是他父亲成立的，本来他父亲希望他进入管理层，可是他很执著地要从普通医生做起。”她陶醉地说。
“徐林平来看过你吗？”
“我告诉他我出差了，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我说长途电话费很贵就挂掉了。我有些内疚，其实他对我很好。”
“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徐林平能爱上别的女孩子，然后主动提出分手。”
“为什么？”
“可能我有一些自私，我首先背叛他，却想让他承担罪名。”
“或许你是不想伤害他。”
“你真的这样想吗？”她有些感激我所说的话。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看见谢友邦，他捧了一大束百合花面带微笑地朝病房那边走去。他没有注意到我，我回头一直目送他走进程亭娟的病房。我突然想到徐林平，他或许还在可怜巴巴地等待女友的归期。
少凡的漫画书出版社定在农历新年之后上市。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图书策划打来电话，问少凡要不要在扉页上加一幅作者照片。
“不用了。”少凡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为什么不放一张照片呢？以后走在街上说不定会被读者认出来，那种感觉一定很棒！”
“我觉得很无聊。”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个穿着红黑格子棉衣的男人过来和少凡打招呼，他的头上戴了一顶暗红色的毛线帽，满脸胡碴，左边的耳朵戴了一只耳钉。
他很不客气地坐到我和少凡中间。
“她是你女朋友吗？”他用很不屑的语气问少凡。
“嗯，我们是大学同学。”少凡告诉他。
那个男人终于离开了，连同他身上呛人的香水味。
“他是谁？”我问少凡。
“他叫耿乐，这次出版社推出三位新人，他是其中之一，我们是在出版社的校对室认识的。”
“他也算新人？他看上去足足有四十岁。”
“其实他只比我大两岁。”
“他是同性恋吗？”
“但是他很有才华。”
“你不要老跟他在一起，我怕你跟他学坏了。”
“你放心吧，我只喜欢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有一丝不安。如果他说“我只喜欢你”可能我会更快乐一些。
除夕那天，我和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
快到零点的时候，我给少凡打电话，我希望和他一起迎接新年。
“新年快乐！”我在电话里说。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消沉。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还没想到。”停顿了一下他又问我，“你呢？”
“我希望你的漫画书大卖。”
一个星期之后出版社打电话通知少凡，要在华荣书城举行签售会。原因是漫画书推出后很受欢迎，出版社希望扩大影响，临时安排了新书签售会。
少凡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在去往书城的路上他一言不发，他紧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冒汗。离书城还有一条街，少凡就让司机停下来下了车。
“陪我走过去好吗？”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