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华的开口，惊讶的人显然不只是城槿，她一时也不清楚自己这位面目模糊的哥哥怎么会突然出手助她，东帝愣了一瞬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华儿这提议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不过想想你们兄妹虽然聚少离多，喜好倒是出乎意料的相似，都喜欢舞枪弄棒，也好，你们一起朕倒是更加期待啊。”东帝笑呵呵的道。
城华眼神撇到城槿身上，万众瞩目下城槿也只好呐呐的起身，整个人都有些紧张，城华带着她去后面取兵器，城槿跟在城华高大威武的身后一时间不知道问些什么，他的背后好像散发着一阵阵寒风，让城槿感到无来由的紧张，城华的声音冷淡的响起，“你使什么最顺手？”
“嗯？啊！弓箭！”城槿冷不防被他一问顺嘴就秃噜出来了。城华眉头一皱，硬声硬气地道，“弓箭不适于你我二人协调搭配，弓箭靠得是一人的神勇。若想合你我二人之力需要的是既要各自使得顺手又能相互呼应的武器。“
“那二哥哥的武器是什么？”城槿低头瞧着那双有几分粗糙的手。
前面的人停了一瞬，城槿正纳闷，突然听到他问道，“你叫我什么？”
“二，二哥哥啊，还是你更喜欢我叫你二皇兄。”城槿脚步随他停下却还是差点忍不住撞上去，城华的背硬邦邦的，城槿觉得自己的脸被硌得生疼。
城华默了一会儿，“随便你。”随即继续大步往前走，也不管城槿跟不跟得上。
城槿追着他气喘吁吁的来到摆放练武场挑选顺手的武器，城华拿过一柄看起来很厚重的长矛，细细看了两眼，双手抓紧猛挥向一旁，城槿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城华收回手满意的看了看，“我就这个了，你也挑一把吧。”
城槿从猝不及防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走上前来，练武场的兵器少说也有百十来件，看在城槿眼里着实闪花了眼，，最后她走到一个角落，从里面拖出了一柄看起来比城华那柄要秀气很多的矛，颠在手里城槿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的感觉，城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旁边，“也好，你我二人用同一种兵器配合起来也方便一些。”
城槿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矛，“可是我从前没怎么用过，赫连将军说我更擅长于精工巧匠的活计。”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情，但不擅长的东西不意味着我可以不会做。你练过多少？”城华盯着他，一双眼睛犹如老虎，认真看着你的时候多少有些让人心惊。
“就一套基础矛法。”城槿心虚的瞟了他几眼。
城华拎过她的矛颠了两下，“你看着，我给你舞一遍，能学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若是一会出了丑，可别怪我。”话毕，也不再看她，长矛出手，天地间一片寂静，城槿耳边只剩下长矛刺破空气的声音，城华的动作大起大落，就像早已演练了千百回，奇怪的是那一招一式在城槿眼中并不是眼花缭乱的头晕目眩，城槿可以看见一招一式清晰的拆解出来的动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城槿觉得城华故意放慢了动作以便她能够看得清楚心头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她不记得某时某刻她也看过这样精彩的演练。
主厅的宴会那边皇族们都心照不宣的坐着，太子妃安静的坐在太子身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带着一丝不苟又恰到好处的笑容。太子在一旁温顺的跟东帝聊着近来民间的趣事。陆奉先低着头沉思，他不记得城华是什么时候回的京，虽说今日是皇家的家宴但也没听说他要来赴宴的消息，毕竟从前他也很少参加这些，似乎总是隐于人后，但是他率领的东军虽然是建立不久且都是些新人武将但近几年已有雄狮之名，相比起来西军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但有些时候却过于谨慎迂腐做事反而没有东军的利落干脆，这一点从当初北雁进攻，城华从东军临时调来援助西军迎战的几支分队就已能够看出，虽都是年轻气盛的新人，但个个朝气蓬勃在战场上也更敢于厮杀，西军虽然也在招兵但是受整个军队气氛的影响始终还是处于低潮。陆奉先猛地一仰头饮了一口酒，心中忧虑却半分不得减少。
百年之约已到，但东城的风雨大概要先从城内吹起了。
随着一声尖锐的声音，“二皇子，宣武公主到！”，整个宴会的聚焦点又重新回到再次出现在场中的两个人，陆奉先凝神看向城华冰冷的一张脸半丝表情也没有，旁边的女子楚腰白衣一派潇洒，面部珠帘轻拢看不清容颜却也能大概猜到其帘下的丽容，原来这就是东帝最宠爱的女儿宣武公主城槿，陆奉先心底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的熟悉感。
东帝看到他们，笑道，“你们可回来了，快让朕看看，你们两个娃娃要给朕什么惊喜。“
城槿看了看城华，见他没有什么动静，无奈往前站了一步，拱手道，“父皇，我和二哥哥需要您的琴师为我们伴奏。”
“哦？你是说解律？怎么非要他伴奏么？”
“是，二哥哥说沙场之音这宫中只有他一人奏的出来，若是其他人不免奏出的乐曲都偏阴柔。”
“我虽知二皇子平日奔走沙场惯了，没必要今日这场场合还要怀念沙场之情吧，这毕竟是场家宴，二皇子此举恐是不妥吧。”东心皇后冷冷的开口，话语里的指责确是再明显不过。
城华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娘娘所说，但皇家终究不比一般家庭，皇族与国同生也与国同亡，国事和家事早已分不清，沙场之音乃战士保家卫国之音，我觉得并无不妥。”城华说完城槿深深吸了口冷气，这世上敢这么明着顶撞皇后的城槿第一次看见，觉得心里痛快的不得了，霎时间对自己这位二哥的好感度满满的。
东心皇后果然黑了脸，不过这时东帝开口了，“哈哈，华儿这些年这脾性可是一点都没改，不过你说的有道理，就请解律音师过来吧。”东帝对一旁的大太监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就从后台匆匆赶来一位老者，须发皆白，眉目确是硬朗的很，行礼之后落座，解律看向城华，“请问二皇子想让老儿奏哪一曲呢？”
“国殇。”清淡的语气就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他会放在心上。解律点头，双手轻轻覆于琴上，悠扬的琴声响起，仿佛卷起漫天尘土，千军万马触目可见。而城华一人独立于千军万马之间，城槿终于明白那一阵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在陆奉先的身上，在那个记忆深处满身疲惫的人的身上，在她曾在军队里曾看过的千千万万个人身上，她都看见过。
城华手中的长矛在这一刻像是灌注了灵魂一样，直刺出去，像是要刺穿什么打破什么，青衣翻转，烈烈的风声一扫而过，震荡着所有人的心，那一柄长矛像是能划破一切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却锋锐异常，城槿就是在城华舞的最激烈的那一瞬间直插入场中，“当！”的一声，手中的矛架住了对方的矛，这一瞬间太过惊险有一分的偏差城槿便有受伤的可能，城华告诉她的时候她也是有所顾虑，那时候城华看都没看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在战场上，你必须要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城槿想起他用那双虎目随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宣武，你已在战场之中，还想逃么?“她心下一惊刚想反驳，东帝派来催促他们的公公就来了，心里的话终究是没问出口，但是他好像并不担心似乎料定她一定会听他的话一样又或者自己的决定究竟如何也不会影响他的判断，无论怎样，最后这一刻，她到底是信了他，也信了自己手中的矛。
两人之间的矛相交也只一瞬下一刻城华已绕过她的矛调转身子向自己而来，城槿心下一紧寻着心里模糊的记忆身子翻起来，从他头顶翻了过去，她咬着牙把手中的矛向他用力一掷，被他迅速的用矛挡住，两人你来我往，在外人看来场中一袭白衣和青衣上下翻飞，一时如蹁跹的飞蝶，一时又如虎豹对峙。解律的琴声越来越急，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城华的进攻越来越密集，城槿堪堪挡下每一次又快又急向她发来的攻击，头上不由得滴下冷汗。解律的歌声随着苍茫的琴声响起，悠扬中带着冰岚千年的忧伤。
操吴戈兮被犀甲，
车错毂(gǔ)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liè)余行(háng)，
左骖(cān)殪(yì)兮右刃伤。
霾(mái)两轮兮挚(zhí)四马，
援玉枹(fú)兮击鸣鼓。
天时怼(duì)兮威灵怒，
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xié)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子魂魄兮为鬼雄。
此曲已歇，此意未平。
陆奉先看着场中的那两个舞动的人影，心中震动，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此时此刻，大概只有真正身在军旅之人方能明白这种感情，不能说，说不出，只能祈愿。高台之上，是谁的轻叹响起已经无处可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