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波澜（上）

青光降生将军帅府，尽管夜色正浓，许多军士都睡了，但是巡逻的士兵、将领却例外。他们首先看到乌云降临，再看见装束严整的银甲卫护卫帅府，最后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但是军令如山，他们的任务是保卫要塞，不能分心他顾，免得被凶残的草原人所趁。尽管近几年来草原骚扰的规模始终不大，开春更是让军门狠狠杀退，但作为抗击草原的一线，他们丝毫不敢懈怠。于是，他们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帅府无恙。更加令他们欣慰的是，银甲卫的强大已经深入人心，他们认为有了装备精良的精锐，必然能够杀退贼人，震慑宵小。可事实残酷，一个照面，强悍的银甲卫还没有发威，就全军覆没了。他们中了巫神殿配置的奇毒，无声无息地死去。好在张青云计划缜密，跌出奇招，一举粉碎许长老的图谋。因此，当乌光和一团耀眼的紫光离开帅府，这些巡逻的士兵全都长出了口气。他们信赖自己的统帅，毕竟能够带领士兵打胜仗的将领威信总是很高的。正当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南方远处传来的炸响，让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过去。恰好看到一道青色长虹虚空一闪，直直落到帅府后院。他们隐隐听说帅府夫人要生了，今天傍晚更是看到许多稳婆进出府邸，那现在天降灵童就是吉兆。士兵神情振奋，他们虽然不敢交头接耳，但是每个人眼里都是满满的喜悦。于是，当目睹天降灵童奇景的士兵换岗后，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消息瞬息传遍要塞。天色微亮，街头小贩开始营业，整个要塞逐渐喧哗起来。人们来回走动，都在议论帅府新生的儿子。巡逻的将士一个个昂头挺胸，都是与有荣焉的感觉。平时走得近的几位商铺掌柜还上前打招呼，不住打听细节。领队军官一反原来的严肃，笑呵呵地看着热闹的氛围。帅府。张青云已经被丫鬟搀扶起来，他传下命令，请要塞的军医过来处理银甲卫的尸体，顺带抢救昏死的张虎。功夫不大，十余人来了。他们看到满院的银甲卫，神色吃惊不小。可是毕竟生死见得多了，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一个个上前检查，确定是否死亡。五十人的小队很快查完，银甲卫无一活口。轮到张虎，一名军医轻按脉搏，发现微弱的跳动。他不由轻呼：“这里有个活的。”呼啦一声，其他人聚集过来，注视昏迷的张虎。张青云疲惫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全力把他救活，下去吧！”十几人轮换抬起张虎，转回军营了。张青云脸色苍白，容颜衰老，看起来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他默默盘算，自己怕是不过三年命了。“也罢！我就死在任上，给他们母子留下一个前程！”他思虑已定，眼眸里充满了残存的精力。里屋，许丽珍发丝撒乱，汗水打湿了耳边的发际，它们黏糊糊贴在脸上。张青云迈步进去，就看到了她的疲惫，更看到了手托襁褓，满脸欣慰的振奋。他上前挥手令伺候的丫鬟退下，自己挨着妻子，仔细打量儿子。许丽珍抬眼看见自己夫君，她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悲痛，泪珠不由自主落下来。晶莹的泪珠正巧落到怀中孩子的小脸上，感受到冰凉的刺激，本来熟睡的婴儿皱了下鼻子，一张嘴“哇”地哭了出来。张青云回转眼眸，看到梨花带雨的妻子，浑厚的声音安慰道：“珍儿，你不要伤心，我杀退了巫神殿的许长老，并且自绝血脉，破碎传承神兵，已经完全跳出皇上和神殿争斗的漩涡了。今后只要你和孩子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听到夫君的解释，曾经作为预选圣女，熟读神殿典籍的她岂能不知道自绝血脉的巨大威力和沉重的代价。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夫君还有性命看到儿子出生，已经是万幸了。“就是不知道还有几年寿命了。”她眉心微微皱起，透出一丝忧愁。张青云察觉妻子的心思，心里叹息。他眼眸闪过一丝不舍，索性彻底把话说透：“珍儿，你不要担心！我虽然大约剩下三年寿命，却处于巅峰状态。不提皇上对我的期望，就说张家世代效忠大启所得的气运，足够庇护三年了。至于神殿，我想许长老回去绝对讨不了好，他的失败会给那些人一些启示。他们是不会为了我这个濒死之人浪费力气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军中的长史上表，请求守护要塞三年，尽最后的绵薄之力。相信皇上一定应允，毕竟不能让皇巫卫的其他人寒心啊！”说完了，他似乎精力不继，闭目养神。许丽珍明亮眸子流露出一抹伤感，她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强忍住不哭出声来。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重，哭声渐渐变小，随即小嘴吧唧几下，头歪向一边，睡着了。张青云眼眸紧闭，大手重重握住妻子的白皙玉手，轻轻捏了捏。许丽珍泪珠滴落，挺立的鼻梁抽动两下，按下了伤痛，陪着身边的爱人一起面对人生最后的三年。京师，皇巫殿。年轻的皇帝身着黑色袍服，上面描绘着奇异的神人、花纹，完全显示出神秘崇高的无上皇家气象。他剑眉星目，脸颊略长，颌下露出青色的胡茬，嘴唇紧抿，整个人坚毅稳重。陪侍身侧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面白无须的老者，老者眉毛半灰半白，此刻却是微微皱起，担忧地看着手执上等紫玉秘制笔管的至尊，暗自叹气。他是看着这位至尊长大，登上皇位的贴心人，自然明白年轻帝王的心思，但是传承两千载的皇家血脉渐渐稀薄，很难重现大启开国圣主身上的神异，牢牢控制住巫神殿的领导权。现在只能依靠那些传承神兵异能的世家组建的皇巫卫了，可是青石要塞的情况堪忧啊！老内侍心思百转，略微有点走神。正在朱笔批注大臣奏折的至尊忽然停下了，他严肃的眸子闪过一丝温和：“李大使，你困了就去偏殿休息吧。朕把最后一份表文批示完就去就寝，你就不必陪同了。”老者心头一惊，连忙磕头谢恩，才缓缓离开大殿。刚走到殿门处，一个年轻的小内侍急匆匆过来，几乎冲撞了李大使。小内侍吓得全身哆嗦，牙齿开始打架，眼睛闪过一丝绝望。李内侍皱眉盯了惊骇的小内侍一下，沉声喝问：“你怎么办差的，没有学过规矩吗？”小内侍听到问话，猛然想起自己传递的上奏表文，心里镇定许多，他深吸了口气，小声回话：“李大使，这是青石要塞传来的加急信件，奴才不敢耽误，情急之下冲撞了，还请高抬贵手，饶过小婢。”李内侍神色一变，一把夺过小内侍手里的信件，手一摆让他退下。小内侍如遇大赦，倒退而走。李内侍转身进了大殿，不动声色的将信件摆到至尊的案头。至尊刚刚批注完毕，他看到贴身内侍拿来的信件，开口询问：“李大使，你怎么不去休息，反而干起了小役呢？”“回陛下，是青石要塞的急件。”“哦，朕知道了，你给朕念念吧。”他说完，一抖袍袖，右手支起脑袋，闭目静听。李大使急忙上前打开急件，掏出里面密封的奏折，用玉刀裁剪开，闪目观看。略微苍老尖锐的声音回荡大殿：“臣青石要塞守将、银甲卫统制官、靖北侯青云奏闻：臣萌受先帝青睐擢升皇巫卫，铭感五内，誓死报效大启。六年前先帝大行，皇上登基再次提拔臣一级官阶，并且亲自授予青石要塞守将的重任，臣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幸赖吾皇神武，臣造军械、练精兵、收军心，今年开春大胜草原铁骑，一举奠定要塞的根基。怎奈神殿许长老百般为难，他要断绝张家血脉，夺取传承神兵裂天刃。臣不得已施展秘法，老家人张清豁出性命手执裂天刃连斩两名神殿弟子，最后逼得长老拿出替死娃娃当劫。臣万念俱灰，舍去传承血脉，破碎神兵，断绝血脉，才重创其人。臣如今只有三年寿命了，惟愿马革裹尸，死于要塞边关。此情此愿还望陛下恩准。臣青云顿首叩拜！”至尊听了奏折陈述，仍旧紧闭双目，一动不动。李大使知道自己主子心性坚韧，处理事务英明果断，此刻放下奏折，躬身侍立一旁，再不吭声。良久，一道深沉的话语响起：“大使拟旨：靖北侯志虑忠纯，实在是我大启忠臣楷模。朕准其所奏，并且加封其夫人三品诰命之殊荣，其子加武威将军之散职，食俸禄三百石。”李大使听罢，急忙从笔架上拿起一只细细的狼毫笔，唰唰记下来。“陛下，老奴已经写完了，是否马上传给值守中枢的重臣，让他们明旨下发。”至尊睁开眼眸，一道银亮的光芒闪过，消逝不见。他急忙低头，不敢对视。身前微风拂过，陛下袍袖摆动，起身回转后宫了。一道飘渺的声音传来：“中旨下发吧！你亲自到青石要塞去传达就行了。”“老奴遵旨！”老内侍手提一盏通红的宫灯，缓缓离开大殿。雄伟的皇城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闪动着无数银光。位于京师西北处一座宏大的神殿里，灯火也不曾熄灭。宽额浓眉、圆脸大鼻头，菱角口的老者此刻一脸严肃，细长的眼眸不停冒着寒光。他凝望自己身前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一根细长的铜管蜿蜒，扭曲成飞鹤的形状，鹤嘴微张，一团稀薄的乌光躲藏在里面，一道阴森森的怨毒声音传来：“大哥，你要给小弟报仇，那个张家小子必须形神俱灭，至于他的孽种也不可放过。”“二弟，你不要想太多，等到明日我亲自去恳求大长老，用神殿的灵物天星玉芝来助你重铸肉身。至于张家，他们得罪了神殿，下场？？？？？？”“嗯！我听大哥的。”乌光似乎极其信任老者，没入鹤嘴灯盏不见了。老者拿起灯盏，揣进袖子，转到后殿了。翌日，大朝会。正当君臣奏对完毕，准备退朝时，皇巫殿外传来一阵喧哗。端坐上方墨椅的至尊眉头微皱，他轻咳一声，站立下方的站殿将军大吼：“外面何事喧哗？典门校尉何在？”典门校尉应声而进，他虎背熊腰、身穿墨玉铠，面色难看，叩头不语。站殿将军大怒，正要呵斥下属，殿外传来苍老的呼喝：“神殿长老许运携许行前来参拜陛下！”至尊面色不动，身边陪侍的老内侍李春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陛下发怒了。他从小看着皇上长大，自然了解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是怒到极点了。他暗恨神殿霸道无礼，尖利的声音响彻殿外：“神殿长老进！”一位须发灰白，身披黑袍、圆脸大鼻头、菱角口的老者大步进入皇巫殿，他不理会周围文武大臣的怒目而视，径直来到十二级玉阶前才停下脚步，大咧咧拱手一礼，开口若洪钟：“陛下，我神殿长老许行奉开国圣主遗命给迎娶预选圣女的张家诞生的儿子施展锁神禁制，不料张家竟敢抗拒神殿代天执法，蛮横斩杀神殿弟子巫明、巫亮。更加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施展秘法，破碎传承神兵斩杀神殿长老许行的肉身，此等心性奸狡的乱臣必须明正典刑，为后世者戒！”话音刚落，宽阔的殿堂鸦雀无声。端坐高台墨椅上的至尊更是脸色发黑，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他猛然站起，一掌拍在墨椅扶手上，清脆的响声伴随雷霆怒吼：“大胆许运，你竟敢捏造圣主神谕，肆意陷害朝廷忠良，真是好霸道，好气魄！来人！给朕乱弩射死，尸身扔回巫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