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①：“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闾妪曰②：‘其夕，某孺子内某士③。’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④。欲教之者⑤，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⑥，十夫揉椎⑦。众口所移，毋翼而飞。’故曰，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王稽、杜挚以反⑧。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雎⑨。范雎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魏⑩，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注释】
①庄：姓佚，名庄，秦国人。②妪(ｙù玉)：年老的女人。③孺子：年轻妇女的美称。姚本作“懦子”，从鲍本改为“孺子”。并注曰：“孺子，乳也，妇之尝乳者。亦妇人之美称，《齐策》：‘王有七孺子’。”④有：犹欲。鲍本：“有，犹欲之也。言父虽令之，而非其所欲，故令之勿思，则必不行。”⑤教：犹言控告。⑥三人成虎：是说有三人谎报市上有虎，听者就信以为真。比喻谣言或讹传一再反复，就有使人信以为真的可能。⑦揉椎：矫揉直的木棒可以使它弯曲。鲍本：“揉，屈申木也。”⑧杜挚：王稽的助手。鲍本：“挚，稽之副也。《雎传》言稽与诸侯通，则所恶，亦其实也。”⑨兼诛范雎：一起处死范雎。秦法规定，举荐人任官不善，举主人连罪。王稽为范雎所荐，王稽弃市，故云欲兼诛范雎。⑩东鄙:魏在秦之东，故云东鄙。鄙，边邑。开罪：即得罪。魏：“魏”上有“楚”，“楚”系衍文。亲习：指近习故旧之人，王所亲信者。职事：犹言主持国事。职，犹主。罪人：此指王稽。过举：错误地推举。鲍本：“过，犹误也。昔举而今诛之，是举之误。”
【译文】
秦兵攻打邯郸，经过17个月的苦战也没攻下，秦国有个佚庄对秦将王稽说：“您为什么不赏赐下级军官呢?”王稽说：“我和君主之间，彼此互相信赖，用不着听别人的。”
佚庄又说：“我认为你的话不对，即使是父子的关系，也有令在必行和不必实行之分。假如说‘丢掉娇妻，卖掉爱妾’，这就是一道必行的命令，假如说‘想也不想自己的妻妾’，就是一道必然不能实行的命今。有一个看守间里大门的老太太说：‘那天晚上，那年轻媳妇召进一个野男人。’对前一件事来说，娇妻已经走了，爱妾也已经卖了，而父亲不应说不许有思念之情。对后一件事说，想要控告他们同奸，每个人本来就都能有这种想法。现在阁下虽然很得君王的宠信，但是却不会超过父子的骨肉至亲；而下级军官虽然身分微贱，总不会低于看门的老太婆。况且阁下仰仗君王的宠信，平日一直轻视属下。常言道：‘三个人说有虎，大家就都相信有虎；十个有说大力士可以折弯铁椎，大家也都会相信；如果大家都那样说，就可以使东西不翼而飞。’所以实在不如赏赐诸将加以优遇!”可是王稽不肯采纳这项建议，后来诸将处在困境时，果然有人返回秦国，控告了王稽和杜挚谋反。
结果秦昭王大怒，甚至于要把范雎一起处死。范雎说：“臣只不过是东方乡间一个草民，由于在楚、魏犯了法，才逃到秦国来。臣并没有诸侯的支援，同时也没有亲友在秦国朝中。可是大王即能在臣流浪时加以重用，托付以军国大任，天下的人都知道臣与大王的事。如今臣遇到谗言，有人认为臣和罪人同心，而大王要公开杀臣，就等于说大王以前重臣是错误的，必然会招致天下诸侯的议论。所以臣愿意服毒自尽，并且恳请大王恩准以宰相之礼葬臣。这样，大王虽然处臣以死罪，也不会落得一个误用重臣之名。”
秦昭王说：“有道理!”于是秦王没有杀范雎，而且仍然厚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