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蔡泽：燕人，多智善辩，曾游说诸侯，不被任用。后入秦，秦昭王用他取代范雎任相国，号刚成君。②釜鬲(ｆǔ父ｌì历)：蒸锅和曲足鼎，泛指炊具。③郑安平：魏人，与范雎同时入秦，曾率兵攻赵，兵败降赵。王稽：秦人，为河东守，因通诸侯罪被杀。郑、王二人皆范雎所任，“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以其罪罪之。”(《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蔡泽入秦，正乘范雎难以自处的时机。④倨(ｊù具)：傲慢。⑤让：责备。⑥常：通“尝”。鲍本作“尝”。⑦四时之序，成功者也：一年四季的次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各尽其功，功成则前者让位于后者。这里用来比喻人应当功成而身退。⑧质仁秉义：犹言依仗仁义。质，犹主。秉，操持。⑨辩智之期：能言辩有智慧的人所期望的。⑩成：使成长，长养。理：治理。统：犹传统。名实纯粹：名与实两者完美无亏。鲍本：“言其两全美。”道：指客观规律。吴起：卫国人，曾从学于曾参，初仕于鲁、魏，后入秦为相，辅佐悼王变法；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吴起被杀害。大夫种：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字少禽，辅佐越王勾践灭吴雪耻，有大功，后被勾践赐剑自杀。公孙鞅：即商鞅。极身无二：竭尽自己的才智，没有二心。还：犹顾及。鲍本：“还，反顾也。”情素：真情实意。素，亦作“愫”，真情。蒙怨咎：受到怨恨和责难。公子卬(áｎɡ昂)：魏将，公元前340年：秦孝公命公孙鞅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迎击。公孙鞅设计诱获公于卬，大破魏军。公子卬是公孙鞅的旧友，故上句说“欺旧交”。攘(ｒǎｎɡ壤)：夺取，侵夺。固：通“顾”。鲍本“固”作“顾”。必有：若为。必，如果。有，义通“为”。离：通“罹”，遭受。解：通“懈”，懈。主虽亡绝：越王即使处于危亡的绝境。“主”指勾践。今考之《吴越春秋》：“越王勾践与大夫种、范蠡入臣于吴”，夫妇同囚于石室，“执牧养之事”，又屈节辱身以事吴王，乃至尝粪取媚，终使吴王“大悦”“赦越王归国”。“主虽亡绝”当指此，言勾践虽处于危亡绝境，而文种未离左右。故下文曰：“尽能而不离”。比干：殷末大臣，纣王叔父。纣王荒淫误国，传说比干屡次强谏，最后被剖心而死。申生：春秋时晋献公太子，受到骊姬的诬谄，他为了全孝，既不申辩，也不出亡，自缢而死。其后晋国内乱持续二十年。微子：名启，商纣王的同母兄，一说为纣王的叔父。他谏纣王不听，即亡命于外，后被周武王封于宋，以奉殷祀。孔子曾称微子、箕子和比于是殷商的三位仁人。管仲：名夷吾，字仲，颍上(颍水之滨)人。他是春秋初期齐国政治家，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早先公子纠与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争夺君位，小白得胜即位，便兴兵伐鲁，逼迫鲁国杀了逃奔在鲁国的公子纠。管仲当时是侍奉公子纠的，他未死于难而归服齐桓公。孔子曾肯定了他的这一行为。少间：犹言空隙机会。鲍本:“间，言有隙可乘。”闳(ｈóｎɡ洪)夭：西周初年大臣，辅佐周文王，颇得信任，后又佐武王伐纣灭商，成就王业。周公：周武王之弟，姬姓，名旦，又称叔旦。因其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县北)，故称周公。他曾助武王灭商，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任忠：信任忠臣。过：犹言超过。正乱:拨乱反正。批患、折难：即排除患难。章：同“彰”，显著。常数：此指客观存在的一定规则。与下文的“常道”义同。一匡天下：指齐桓公定周襄王为太子之位，避免了周室之乱。匡，正。葵丘之会：指《公羊传》载“葵丘之会，桓公震而矜之，叛者九国。”葵丘，地名，在今河南兰考县境内。适：同“敌”。凌：欺凌。夏育：周代卫国勇士，传说力能拔牛尾．太史启：勇士，其他情况不详。乘：凭借。至盛：指威名全盛。平权衡，正度量：指商鞅变法时，统一度量衡、颁布标准的度量衡器。调轻重：调整赋税的轻重。决裂阡陌：指破除井田制的疆界，重新划分土地。阡陌，田间小路；南北为阡，东西为陌。白起：一称公孙起，战国时秦国名将，眉阝(在今陕西眉县)人，他屡建战功，封为武安君，后为范雎所嫉，被迫自杀。夷陵：战国楚邑名，在今湖北宜昌市东南。马服：即赵括，战国时赵国将领。他善于纸上谈兵，实无指挥才能，长平之战，被白起包围，突围不成，被射死，赵军四十万全部被俘坑死。杜邮：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一：同一，划一。杨越：地区名，包括今江苏省南部、浙江省北部。陈：国名，建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阳县)。蔡：国名，始建都上蔡(在今河南上蔡县)，后多次迁移，昭侯迁都州来(在今安徽寿县西北)。支解：分解肢体。棓：当是“倍”之误(依王念孙说)。倍，背弃。范蠡(ｌǐ里)：字少伯，楚国宛(在今河南南阳市)人，春秋末越国大夫。他辅佐越王勾践灭亡吴国，后游齐国，称鸱夷子皮，后居于陶(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北)，改名为陶朱公，经商致富。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指对博二人，或欲大下赌注以求全胜，或欲分胜者之所获，利害正相反。蔡泽以此比喻君臣相倾的关系，劝范雎功成身退以免祸患，故下文说“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三川：韩国郡名，在今河南省，因境内有黄河、洛水、伊水得名。宜阳：地名，在今河南宜阳县西。原为韩地，公元前308年为秦所攻占。羊肠：即羊肠坂，太行山上的坂道，萦曲如羊肠，故名。一说在今山西晋城县南；一说在今山西平顺县东。斩范、中行之途：即断三晋之路。范、中行为春秋末晋六卿之二，此用以指三晋(赵、韩、魏)。乔、松：乔，王子乔；松，赤松子。二者皆为古代传说中长寿的仙人。谢病：称病辞官。笃：此指病重。太子丹：燕国太子，名丹，燕王喜之子。太子丹于燕喜王十六年(公元前239年)入质于奏。
【译文】
蔡泽被赵国驱逐，于是他亡命韩、魏。途中他的锅灶被人抢去。这时听说秦相应侯范雎推荐郑安平、王稽，可是后来两人都犯了重罪，以致使范雎感到很惭愧，因此蔡泽才西去秦国。当他要晋见秦昭王时，就故意事先派人发出豪语，激怒范雎说：“燕国大纵横家蔡泽，乃是天下雄辩之士。只要他一见秦王，秦王必然任命他为相国，而夺取当今相国范雎的职位。”
范雎听说这话以后，就派人找来蔡泽。蔡泽一进入范雎的官邸，只是对范雎拱了拱手，固使范雎感到很不高兴。等到两人坐下交谈后，蔡泽又态度倔傲，于是范雎就质问说：“你曾对人扬言，你将取代我的秦国相国职位，有没有这回事呢?”蔡泽回答说：“有。”范雎说：“那我倒愿意听听是什么道理?”蔡泽说：“唉，阁下为什么这样见识迟钝呢!即使是四季的转移，也是本着‘功成身退’的自然法则。而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手脚都很健康，耳朵也很灵敏，眼睛也很明亮，而内心像圣人那样贤智，这不是一个人殷切期望的吗?”范雎说：“是的。”蔡泽说：“以仁为礼，以义为则，施恩德于天下，天下人都会由于感恩而崇拜他。并且都希望拥护他为君王，这不也都是雄辩家殷切期望的吗?”范雎说：“是的。”
蔡泽又说：“既富且贵，善治万事，使每个人都能享尽天年，每个人都不致夭折。天下人民都能继承他们的传统，维护他们的业绩，传给无穷的后代，名实兼而有之，恩泽流传万年，受人永远赞美，和天地同其始终，虽说这不是施行仁义的结果，不也是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吗?”范雎说：“是的。”蔡泽说：“例如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最后也都完成了他们的愿望了吗?”范雎知道蔡泽是为了要使自己陷于窘境，于是就这一点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说起商鞅臣事秦孝公，终身尽忠，绝无二心，公而忘私，赏罚分明，秦国大治，竭说智能，表露赤心，然而却招致秦国人的怨恨和责怪，他为秦国而欺骗老朋友，俘虏魏公子卬，最后终于为秦国擒获魏将而大破魏军，扩充疆土达1000里之多。吴起臣事楚悼王，绝对不以私损公，更不用谗言来隐蔽忠节，每当遇到应行的大事，就不顾毁誉，一心想要使君王成就霸业，国家富强，而且不畏惧一切灾祸和邪恶势力。大夫文种，臣事越王勾践，当君主陷于困辱惨境时，他忠心爱主而不懈怠，君主虽然被敌人俘虏，仍然竭诚尽智没有背弃国家，而且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即使富贵也不骄傲。像以上这三位忠臣，可以说是义行的极致和忠贞的典范。所以君子总是牺牲性命来完成名节的，只要是大义所在，虽然牺牲生命也无所懊悔，为什么不可以呢?”
蔡泽说：“君主圣明，而臣子贤能，这都是天下人民之福；君主英明，臣子忠贞，这是国家之福。父亲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讲信义，妻子有贞节，这是家庭之福。然而比干忠君爱国，却不能维护殷朝的存在；伍子胥虽然贤能，却不能使吴国保存不灭；中太子虽然孝顺，而晋国仍然不能避免内乱。这就是虽然有忠臣孝子，国家仍旧不免灭亡骚乱，这是什么道理呢?主要是没有明君、贤父来采纳的缘故。所以天下因为君父不仁不义而蒙羞，臣子也因此而难免受其害。假如一定等到死才能尽忠成名，恐怕就连微子也不足成为仁人，孔子也不足成为圣人，管仲也不足成为伟人。”这时范雎以为蔡泽的话很对。
蔡泽略为稍待一会接着说：“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为人臣能够尽忠立功，这都是出于他们的心愿。闳夭大臣事周文王，周公辅佐周成王，难道不也是尽忠吗?然而就君臣而论，商鞅和吴起、文种等人，他们的心愿又怎能和闳夭、周公相比呢?”范雎说：“商鞅、吴起、文种等人，当然还不如闳夭、周公。”蔡泽说：“然而阁下的主君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究竟谁仁慈而又信任忠臣和不欺凌故旧呢?”范雎说：“不知道。”
蔡泽说：“当然，阁下的君主并不像秦孝公、越王勾践、楚悼王那样亲信忠臣。而阁下臣事君主，在平定内乱、消除祸患、排除困难、扩充疆土、发展农业、振兴国家、强化君主等方面，威权压倒全国，功业扬名万里之外，并没有超过商鞅、吴起、文种三位名臣。但是阁下的地位和俸禄，以及家中的财富都已经超过他们三人，然而阁下还是不隐退，我深为阁下担忧。古谚说得对：‘太阳升到正午时就开始落，月亮圆到满盈时就开始亏’。万物都是盛极而衰，这乃是自然常规。不论是进还是退，不论是伸还是缩，都随着时间变化，这乃是圣人所认定的常理。古时齐桓公九次会合诸侯，矫正天下弊风而使其焕然一新，到葵丘之会，桓公就显出了骄纵之色，因此才有九个国家背叛他。吴王夫差，自认为天下无敌，因此就轻视诸侯，欺凌齐、晋两国，到后来国破人亡。夏育、太史启等人，一声叱咤能使三军震撼，然而他们本人却在普通人之手。这都是仗恃威权而不深思事物道理的缘故。商鞅为秦孝公制度量衡、改革货币、废除井田、重划土地、教民努力耕种和作战，因此大军一出发就拓展疆土，军队凯旋而归使国家富强，所以秦兵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之间建立了威权。可是成功之后，竟残遭五马分尸之刑。楚国拥有雄兵百万，然而秦将白起仅仅率领几万秦兵攻打，一战而攻陷楚都鄢和郢，再战而焚烧夷陵，往南吞并蜀、汉，此外又越过韩、魏攻打强赵，在北方屠杀马服君及四十多万兵卒，血流成河，凄惨哀嚎之声震撼天地，这样才建立起秦国的王霸之业。
从此以后，赵、楚两国衰弱下去，再也不敢抗拒秦兵，这都是仰仗白起的武功。经白起攻下的城池有70多座，他虽然为秦国建立了丰伟战功，可是他却在杜邮被秦王赐死。吴起为楚悼王改革弊政罢迟无能的朝臣，裁撤无用的机构，废除多余的官吏，杜绝私门的请托，改良楚国的风俗，往南攻打杨越，往北攻打陈、蔡，摧毁连横政策，解散合纵之约，游说之士没有开口余地，可算得上是成功了，可怜最后他本人却死于楚人的乱箭之中，然后再把他分尸泄愤。越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开疆拓土，发展农业，率领四方军队和全国上下的人民，击败吴国生擒吴王夫差，完成了越国的霸王功业，可是到头来勾践却把他杀死。这四位贤臣，都是由于功成而不退，才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这就是所谓‘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只有范蠡深知明哲保身之理，于是就以超然的姿态功成身退，远离人间的是非之门，驾轻舟渡海遁世，隐姓埋名经商，而成为巨富陶朱公。
难道阁下没看过赌博的人吗?有时想孤注一掷，有时想步步取胜，这都是阁下所最清楚的。如今阁下当了秦国相国，为了谋划国家大事而终日忙碌，为了制定策略而不走出朝廷，坐在朝中控制诸侯，威仪施行于三川，借以充实宜阳，打开羊肠之险，封闭太行要塞，同时又切断三晋的道路，修栈道千里通往蜀汉之地，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秦国的欲望都满足了，阁下的功勋也达到颠峰，这仍然算是秦国的全盛时代。假如这样还不急流通退，那阁下就将要步商鞅、吴起、文种等人的后尘。那么阁下为什么不在此时交出相国的印经，把秦国相国的职位让给贤能之士呢?阁下会被赞美为伯夷那样清廉，永远可以把应侯的爵位传给子孙，而且能享有像仙人王子乔和赤松子那样的高寿。假如用这些和最后身遭惨祸相比，阁下认为究竟哪一种好呢?假如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么阁下是采行哪一种方式呢?”范雎说：“您说得好。”范雎说完这话以后，就把蔡泽延入内室待为上宾。
几天后，范雎入朝对秦昭王说：“在臣的宾客中，有一位是刚从山东来的，他的名字叫蔡泽。此人能言善辩，臣所见过的人实在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能够赶得上这位辩士，臣实在还不如他。”于是秦昭王就召见蔡泽，经过一番密谈之后，昭王对他很满意，于是就拜为客卿。
这时范雎就称病不朝，并且请昭王允许辞去相国职位。昭王一再挽留他，他说他的病很严重，最后终于接受他的辞呈。于是昭王就采纳蔡泽的策略，任命蔡泽为秦国相国，往东吞并东周。
蔡泽出任秦国相国几个月，就有人开始诽谤他，他由于恐惧因此身遭不测，也赶紧装病辞相国职位，秦昭王封他为“刚成君”。
以后蔡泽又在秦国居住了10多年，历经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最后任职于秦始皇皇朝。他也曾为秦国出使燕国，3年之后使燕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