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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皇家诗人(1)

虽然你身陷囹圄

温柔的爱情也囚犯般遭到禁锢;但你心灵的美丽,却从无羁绊,永不餍足;高瞻远瞩吧,你就敢于挣脱身上的桎梏。

——弗莱彻宜人的五月,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我前往温莎堡远足。

这是一个充满传说和诗意,令人悠然忘世、浮想联翩的地方。

仅那占老、傲然屹立的建筑群的外貌就足以使人心驰神往。

那参差不齐的垣墙和雄伟壮观的城堡,宛如一顶城冠齐眉扣在高耸的山巅;云端里,皇家的旌旗迎风招展,不可一世地俯瞰着四周的世界。

清晨的天气,令人春心荡漾,唤起了男人心中潜在的浪漫情调,使其内心洋溢着音乐的旋律,如具骚人之怀,如入美梦之境。我在城堡里那豪华的大厅和回声四起的长廊漫游,心不在焉地从一排排勇士们和政治家们的画像前穿行而过。

在一间画:室内,悬挂着给查理二世寻欢作乐的朝廷增添光彩的美女肖像。我凝视着画像:那蓬松多情的秀发,充满柔情蜜意的惺忪睡眼——彼得·利里爵士的生花妙笔,使我得以与美女的耀人光彩相辉映,感激之情不由得油然而生。我穿行于那些“巨大的绿色庭院”时,阳光照射在灰色的墙壁上,望着这一片天鹅绒般的草地,我脑海中闪现出温柔、豪爽而又命运多舛的萨里的形象,以及他对自己年轻时迷恋杰拉尔丁小姐在此踯躅的描述:

纵目仰望这少女之塔,恰似热恋中的男子,发出轻轻的叹息。

正是满怀着纯粹诗人的敏感,我造访了这座古老的城堡式的囚牢。苏格兰诗人和历史学家们引以为骄傲并为之大书特书的人物——苏格兰的詹姆士一世,曾作为国家囚犯在这里送走了他许多青春年华。这座高大的灰色塔楼虽然历尽沧桑,但仍然保存完好。它矗立在一座山丘上,与建筑群的其它部分相比,显得鹤立鸡群。连绵不断的台阶通向堡内。在一个哥特式大厅的军械库里,存放着不同时代、不同类型的兵器。

有人让我观看挂在墙上的盔甲,说是当年詹姆士曾经拥有过它。而后,我被带到楼上一组早已失去昔日华丽色彩的套房,墙上挂着有故事情节的壁毯,这里便是他的牢狱所在。同时这里也是他激情满怀、梦幻般艳情的发生地。这恋爱故事为他的生平传记交织进了诗和小说一般的神秘色彩。

这位和蔼却又不幸的王子的一生极为浪漫。当他只有十一岁尚昧于世事之时,其父罗伯特三世就将他寄养到法国宫廷,期望他能在法国皇室的监护下长大成人,从此得以远离苏格兰皇家的尔虞我诈的危险境地。但是在旅途中,他不幸落入英国人手中。虽然当时两国间签有和约,他仍然成了亨利四世的阶下囚。

王=}被俘的消息以及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的苦痛和灾难,给他本来就郁郁寡欢的父亲带来了致命的打击。据说,“这个消息是在晚餐时告诉他的。当时,他如此悲痛欲绝,几乎要在侍候他的仆人手中作别人寰。他被扶回卧室后,便开始绝食。三天后终于在饥饿和伤悲中在罗斯赛一命归天”。

詹姆士被囚禁长达十八年之久。虽然他被剥夺了人身自由,但由于他的地位,他仍然受到了尊敬。他们悉心向他传授其时所具备的各方面的有用知识,并给予他一个王子应有的精神上和才能上的教养。从这一方面来说,他的被囚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使他能够全神贯注地为自己的上进而奋发图强,使得他默无声息地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遨游,使得他珍惜那些给他的回忆增添光彩的高雅情趣。苏格兰历史学家为他早年所描绘的形象是如此具有魅力,以至于使人感到他更像一个传奇中的英雄,而不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据说,“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击剑、马上枪术、比武、摔跤、唱歌、跳舞样样在行;他还是个医药专家,弹得一手好琵琶、竖琴,通晓其他各式各样的乐器;在语法、修辞和诗歌方面也学有专长”。

他刚柔相济,文武双全,完全可以在活跃与高雅的生活中左右逢源,为他欢乐的生活增添无尽的乐趣。在这踌躇满志的豪侠之年,他却只能把青春韶华消磨在枯燥单调的狱中,这对他该是一个何等严酷的考验!但是,十分幸运的是,他拥有丰富的诗一般的想象力,从狱中的神思遐想里获得了许多珍贵的灵感。一些人在失去人身自由时,意志受到侵蚀而变得呆滞;另一些人则一副病态,敏感易怒;但是诗人的本性理应在监狱的孤寂中变得温柔而富有想象力。他在沉思冥想中自我陶醉,而且像一只笼中鸟,以甜蜜的歌倾诉着自己的止·声:

君不见夜莺,一个被囚禁的流浪者,是怎样把自己的故事反复吟咏,她的居处多么孤独又僻静!

即使身处不幸,她动人的歌儿却昭示,她的栖息地是大树,她的樊笼是丛林。

确实,不可压抑和无拘无束乃是想象力的天赐特征;当外界被隔绝时,想象即可为自己创造一个世界,它以魔术般的力量召唤光辉的人物和灿烂的美景,从而使孤独变成喧闹,使阴牢为之生辉。当年塔索构思他的《耶路撒冷》名诗的壮观场面亦如此:身陷斐拉拉阴森的牢房,脑海中却浮现出雄伟壮丽的盛况。詹姆士在温莎堡被囚禁时所创作的诗歌《国王的书稿》,不妨说正是此类灵魂冲破囹囿和黑暗的又一个美妙例证。

这首诗的主题是他对简·福特小姐的爱情。她是萨默塞特子爵的女儿,一位有着英国皇家血统的公主。詹姆士被囚时曾倾慕她。这首诗有其特殊的价值,因为人们可以认为它是这位皇家诗人真正感情的写照,是他真实爱情和命运的记录。国王做诗,诗人写实,这些确非常事。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邂逅一位像詹姆士一样的君主,请求你进入他的密室,君主为了给自己助兴而力求赢得你的欢心,你是会不胜自豪的。这在智力竞赛中是真正平等的明证;它排除了所有虚伪尊严的装饰,把竞争者带到他的同胞中间去,迫使他凭借自己的天赋卓然自立。在窥见了帝王的内心活动之后,人们还会好奇地发觉,在他们皇袍下面也跳动着一颗凡人共有的纯真的心。但是詹姆士在登上国王宝座以前早已是一位诗人了,他在逆境中受到教育,在独立思考中成长。帝王们极少得闲去省身或把自己的思想编织成诗句;倘若詹姆士是在朝廷中放荡不羁地生活,在阿谀奉承声中长大的话,我们将永远不能欣赏到像他《国王的书稿》一样的诗作了。

对于这首诗中那些表露其境遇的直率情思以及那些有关其堡内住所的诗句,我尤觉兴味盎然。这些诗句富有作者本人的风格和地方情调,并以翔实的细节使读者身临其境地来到他的囚禁之地,与他一道陷入沉思冥想之中。

他是这样叙说自己精神上的厌倦以及他当初萌动写作念头的起因的。那是一个月光明媚的宁静夜晚。星星,他说,像火苗在高高的苍穹熠熠发光,“月亮女神正在宝瓶宫里梳洗着她的缕缕金发”。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便信手拿起一本书来消磨这漫漫的长夜。他选择的书是波埃修所著的《哲学的慰藉》。这是当时在作家中间流传很广的一部书,是由他的师表,伟大的乔叟翻译出版的。他对此书赞不绝口。显而易见,这是他在狱中爱不释手的书之一:它千真万确是一本教人在逆境中寄情于静思冥想的极好教科书。

这是一份不朽的遗产,充溢着在忧伤与磨难中得到净化的高尚精神。它给在灾难中的后来人留下了美德的准绳和一系列高尚而又纯朴的道理,使后人在各种厄运面前能够亳不气馁。这本书是护身符,不幸者把它拥在胸前珍藏;或如同圣明的国王詹姆士,将其置于枕边伴眠。他掩卷遐思,渐渐地陷入对变化无常的命运,对自己沉浮坎坷的一生,以及对甚至在幼年时就向他袭来的灾难的沉思之中。忽然,他听到晨祷的钟鸣,这声音同他忧郁的遐想和谐地融为一体,仿佛汇成一个声音在激励着他提起笔来把自己的生平故事抒写成文。他以满怀的诗情和游侠气魄,毅然决定依照暗示的启迪,拿起笔,用它画了一个十字,祈求上苍赐福,恍然厕身于诗一般的仙境。所有这一切似乎十分怪异,同时也十分有趣,因为它提供了一个明显而又动人的例证:一个简单的举动有时能使人诗兴勃发,文思若涌。

在挥毫写诗的过程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哀叹自己与众不同的严酷的命运。命运注定他要过孤独和死寂的生活,注定了连最卑微的动物也能纵情享受的世上的自由与欢乐都与他无缘。然而在他真正的抱怨中也含有某种甜蜜的东西。这是一个和蔼可亲、善结人缘的生灵在无法展现自己善良宽宏的天性时发出的哀叹;在抱怨声中,没有苛责,没有夸张,有的是怀着自然而又动人的痛苦的倾诉,也许还因其倾诉言简意赅而更为感人。这与我们有时在诗作里遇到的那些不厌其烦的满腹牢骚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些在自己杜撰的痛苦中无病呻吟,对着这无辜的世界倾吐苦水的病态发泄。詹姆士以一种敏锐的理智诉说自己的困顿,但他对此仅一笔带过,似乎他的磊落心胸对那些不可避免的天灾不屑一顾。一旦从这样的心胸中发出了怨言,不管这抱怨是多么稍纵即逝,我们十分清楚,这被迫发出的喃喃细语后面隐藏着多么巨大的痛苦。我们同情詹姆士这个浪漫的、充满活力的、多才多艺的王子,在风华正茂的年华失去了一切,事业、锦绣前程和生活中无穷的欢乐,犹如同情对一切大自然的美好和艺术的光辉有着高度敏感的弥尔顿在双日永远失明后发出简短而深沉的哀叹一样。

倘若不是詹姆士暴露出他在诗歌技巧上的不足,我们简直会怀疑那些忧郁气息的减少是为了对他故事中最亮丽的场面作铺垫,是为了烘托他心上人的出现,因而才有了明亮与可爱的光辉,有了令人愉悦的鸟语伴着歌唱,有了鲜花衬着绿叶,还有一年中所有的庆典。正是这样的场景给这古老的城堡蒙上了魔术般的传奇色彩。他说,按照惯例在天刚破晓时就起了床,为的是摆脱一夜的失眠所带来的令人沉闷的冥想。“就这样,在自己的屋中他独自悲叹”,他对一切欢乐和任何补救的办法都感到绝望,“思虑过度,愁眉苦脸”。他曾漫步到窗前,热切地凝视着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大干世界,沉浸在囚犯的可怜的慰藉之中。窗口正对着城堡脚下的一座小花园。这是一个宁静、幽僻的地方,其间有棚架和绿阴小道装点,树木和…楂篱笆将过往行人的窥探遮掩。

在那里,紧挨着塔壁,建造了美丽的花园,它的角落参差不齐的嫩枝将一座凉亭映绿枝条环绕,叶儿葱郁青翠满园还有山楂编成的树篱,那漫步的人几何足为奇他几乎不为人所注意。

树枝那么密集,树叶那么碧绿,它们将所有的小径遮蔽,每一座凉亭都觅见那锐利、苍翠、香甜的杜松,繁茂的树叶啊,生长得如此旺盛,它们把整个凉亭覆盖,如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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