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痛失亲人
(一)
泰和寨内,传出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女眷们撕心裂肺的啼哭声。院子里,竹棚已经扎好了,灵堂也搭了起来。
守夜的那天晚上,响器班也请来了。九点钟一到,唢呐就吹了起来。唱夜歌的拿着调儿唱道:“孝子磕头!”李文炳忙跪在灵柩前行跪拜礼。响器停下来,放了一挂鞭,唢呐又吹了起来。李文炳就尊在停泊着李锡仁的遗体的“四股头”的柏木棺材的脚头烧着纸钱。一脸悲戚的李子炎平生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也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凄凉悲婉的曲子。那天籁般飘过来荡过去的唢呐声,如悲如泣,如哭如诉,令他肝肠寸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灵棚旁边生了两堆火,纸烟弦散着,火光映照着父亲李文炳那张泪痕绵绵的脸,李子炎心口揪扯着疼痛,感觉父亲仿佛一夜之间也苍老了许多。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环视一下满院子里或坐着或站着的亲戚朋友,聆听着悲婉的唢呐声,有一种非人间的感觉慢慢袭上他的心头。
远在北平与李锡仁相交深厚的同僚们也千里迢迢地赶来了,他们要送老友最后一程;一路官道、驿站上经营李家生意的各大小商家也陆续赶到泰和寨,他们也要向宽厚仁慈的主家老主人做最后的遗体告别;李店乡半坡村的族亲近邻们也大部分都来到了泰和寨,我的老祖父,老祖母,祖父李泽南,李子刚的老祖父,老祖母和李子刚,我的二爷,四爷,六爷们也都来了,他们必须也一定要送一送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李锡仁最后一程;王氏娘家的人,张氏娘家的人,贾氏娘家的人也都来了;唐县地方的绅士名流,县城里,地方上掌管一方财政大权的一些官员,也都来到了泰和寨,参加了李锡仁的葬礼。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从泰和寨寨门口出发,黑压压的人群像蜿蜒的长龙一般站了满满几乎几里地远的路。十六个人把“四股头”的棺木抬到马车上。马车后面,主杆上站着一只翅膀被扎起来的鸡,后面是一只巨大的银白纸鹤,亲人们抬着纸扎的金童、玉女,书童、侍女,还有金山、银山,金斗、桌椅、箱柜,车船,桥和房屋等随葬物品跟随其后。李文炳端着父亲的遗像走在前头,每一次换杆李文炳都要转过身给抬杠的人磕头。张氏由两个女眷搀扶着,跟随者送葬的队伍一路哭喊着,她几乎哭哑了嗓子。一想到公公是为自己的宝贝孙子担忧受怕、患病而去世的,她就禁不住悲伤痛苦,难过得无以复加,哭婆家老公公比哭自己的亲爹哭得都动情。贾祥林怀里抱着一岁多一点的儿子李江城,哭得脚手冰凉,四肢麻木。看着自己的夫君李子炎哭得鼻涕哈喇子流过了嘴巴,摇摇欲坠,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心里更加痛苦不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夫君——李子炎,自小跟爷爷朝夕相伴,一起生活,与爷爷的感情最深厚。再者就是,毕竟祖父的死因是因为她生的儿子——李江城的生辰八字与子炎的命相相克,自责而无奈的心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既担心自己儿子未来的命运,也为痛失亲人而悲苦不已。
亲人们的哭声伴着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在乡间小路上凄婉地响着,唢呐一停,鼓和钹就接着敲响,那凄婉的哭声伴着唢呐声,鼓钹声,声声蜿蜒,荡气回肠地回响在唐河两岸,七里八乡的天空之上。
风水先生早已看好了墓地,墓坑也早已挖好。到了墓场,我二爷把雄鸡很利索地一把抓在手里,倒提着,把鸡血淋到坑底。两根粗大的绳索掉起棺木,十六个人拽着绳索,叫喊着口号,缓缓地把棺木放进了土坑里。众亲友又一次放声大哭,唢呐声中,李文炳跪在土坑旁,给每一个磕头跪拜行礼的亲人叩头还礼,李子炎也跪在土坑旁,头伏在泥土上,他闻到了一股泥土的气息,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啊!至此,他对生与死才有了清晰而具体的认识。
爷爷就这样躺在那里,被一层层的泥土掩埋,最后,能看到的就是一座渐渐隆起的坟墓。他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去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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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祖父李锡仁,李子炎就陷入到了无限地痛苦和自责之中。他跪在爷爷的遗像前,三天三夜茶饭不思,觉也不睡,任家人如何劝说也无动于衷。他知道爷爷是因心病而终,因此更加悲伤难过。爷爷走后的日子里,他几乎看都不看贾氏和自己的儿子李江城一眼,仿佛他们娘两根本不存在似的。开始几天,父亲李文炳只顾处理父亲李锡仁的丧葬事宜,没有心思注意到儿子的巨大心理变化。他心里总以为,子炎与他爷爷感情深厚,一时半刻走不出失去亲人的沼泽。
但是,父亲走后,他发现儿子李子炎把自己封锁在书房里,整天以泪洗面,一连多天都不见他回自己的房间,更没见贾氏抱着儿子出屋子半步。
这一发现,令心思慎密的李文炳顿时心急如焚起来。经过再三考虑,和母亲王氏,妻子张氏反复商议过后,李文炳便决计带着李子炎进北平,让他换个环境,到北平继续求学。
于是,1921年秋天,一个微凉的清晨,从泰和寨抬出了一顶软轿,后面跟着两辆马车,装载着行囊物品,走上了北去的官道。就这样,李子炎在他19岁的时候,跟着父亲,连同两个妹妹一块儿,远离家乡去了北平。不久,李子炎就成了北平“求实”中学里的一名中学生。妹妹也进了北平女子中学,开始了她的求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