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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跟随

步履沉重的背影,走到哪里,群众的视线就转到哪里,半掩真颜的面具,简直无法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夕逐驻足远目,与人群一同翘首,“果然,我就知道。”这样的人,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他,而当今乱世,有麻烦的地方,就会有流血牺牲。

跟着他,不愁没活干。

……

漫无边际的雪,与狂风一起呼号。阴霾的天,弥白的地,至极分化的黑暗与光明,乾坤颠倒,一望无际。四面封闭的八角云驾,无声掀开一指宽的缝隙,透过帘外密集穿梭的风雪,隐约可见远方地平线的明暗交接,突兀一座巍峨竦立的宫殿,晶瓦白墙,孤高入云。层叠错落的宫阁间,建筑的四周木林成片,落英缤纷。星点细碎的暗红,夹带在绒雪中飞来,触指即化,冷香无温。

冬宫,曾经的牢笼,如今的家。

“呼~”嫣然吁一口气,阿皎落下青帘,返身靠回到他身边,“夫君。”靡靡轻唤,郎君熟睡,二人相拥的矮榻,濛濛的醉意酣息入梦,琥珀的茶晶一注温柔,阿皎伸出手去,轻轻的将他摇醒,“风兮。”

饺子可以吃,冬至不能提,过年可以,不准庆生,便是对辛苦养大自己的干爹,也可以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吃饱饭拿了药,不打一声招呼便随意离开,“啾~”黑瀑秀发弯卷的垂落,阿皎依偎的趴在他身上,嚅吻绵甜,没奈何的闭上眼睛。夫唱妇随,无分对错,已经决定跟随他后半辈子,从此他的所作所为,各色意愿,她都得习惯。

美人的樱唇如绸凉滑,贴着他温热的皮肤轻吮流连,甘之如饴。来自于触觉的甜蜜,比其他任何感官都要清晰,“嗯。”摸索着搂住她的身体,风兮揽妻入怀,熟练的扯开她的怀领,掀起肚兜直奔主题,炙热的五指,两处丰满,大手如狼捕兔,一把握住她的柔软。

“喂。”阿皎倏然一颤,惊惶起身推开他的手,“胡闹,我叫你起来呢。”轿内昏暗,薰然**,羞愤气恼的白兔,碎碎念着垂头整理衣襟,风兮睁开迷蒙的眼睛,勾唇坏坏一笑,刚想伸手再将她拽过来,轿外忽的响起一众高呼。

“恭迎君上,娘娘回宫~”

毕恭毕敬,听着得有百来号人的呼声,近在咫尺。“唔?”满脑情热,闻声不明所以的某蛇,睁眼抬头,躺在榻上发愣。“还唔什么,已经到家了。”愠怒嗔他一记,阿皎拿着墨蓝蟒缎的外袍过去,服侍他穿好,打点妥当,“走吧,外面风凉,我带你回寝宫歇着去。”

青帘开敞,阿皎牵着风兮的手握紧,一起走出轿来。眼前一片白雪皑皑,与仙侍的道袍融为一体,“呼~”背风呵出云雾白气,阿皎静静垂眸,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隐隐觉着这里两月不见,平添许多人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虞国以行商为国本,重利轻别离,对那些外来富庶的流民,一概都能视如己出,来者不拒。慷慨接纳之余,还肯勒令出让本国国民的土地,来为其驻扎安顿,这要放在西青,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茶馆楼下的路边摊,一条横案两碗面,朴素无华的蒙面少年,与红艳明亮的少女两相挨座,四方长凳的高脚下,倾斜搭着一柄剑。

“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泞城不事农耕,仅靠渔民的一点收获,根本无法养活这些人,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开放物业商旅,不限制其国籍出身和地位,机会一律均等,能者多得。”几口吃完那点素面,夕逐捧起汤碗,呼噜噜的畅快饮尽,放下又道,“就比如我和哥哥,打小生为渔民,大字不识一个,却也能凭历练长出的本事,安居入住到城里来。”

“喔。”埋头吃面的少年,闻言侧目一瞥,“既然如此,放着这边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为何会想要随我到繁城去。”女子的名声,累其一生。如夕逐这般,提出要与陌生人偕同离家的请求,可谓是自掘坟墓的玷污名节,与找死无异。

“嘿嘿。”他这般说辞,夕逐早有预料,神秘兮兮的咧嘴一笑,她凑近小声道,“我着男装,改名换姓,走在异国他乡没人认得,不比这里处处都是多年的熟识,束手束脚无可作为。”回来坐正身子,夕逐双肘支案,捧着脸颊接着道,“倘若在家里过的舒坦,我如何会想要离开。不过是被人收留的学徒,却与当家的处处不合,天天都在吵架,总这样争来争去,实在没什么意义。”

果腹满足,二人结帐离开,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我与阿攸,同得先生真传,却仅他能得以尽展所学,济世行医,而我却只能在一旁端茶倒水,话也不能多说一句。”先生当初教她,是为救她而顺便捎带的提点,却不想无意插柳成荫,让她也得继承一份衣鉢。

“此事乃无谓冒险,后果可大可小,你可想好?”无竹持剑走在前面,面色不变,冷静如常。身后这大言不惭,为体现价值而去自找麻烦的女儿,世间少有。只因那些抱有与她相同想法的女子,多数都活不下来。

“我曾经…有个姐姐。”答非所问,夕逐没有直接回他,却是突兀提起个人,“倘若她还在家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想走…”“喂!”话还没说完,却听身后突来爆出一众高喝厉喊,“让开让开,别挡路~”

浩瀚洪流的人群,决堤一般汹涌的冲进这条街,带着足履翻飞的烟尘呼啸而过,“赶快赶快,这次可是十拿九稳的消息,西青人人都要吃鱼保平安,干货价格连日飙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再不囤货就来不及了。”

四面通天的十字街头,红曲少女的身影孤然而立,眼前恍惚闪过无数张脸,好似风中的时光拂过,一瞬即逝不留痕迹,“这里是泞城,全九州最现实的地方,阿攸没有做错,是我不能留在这里,再继续如先生那般排众逆流而行。”夕逐一笑仰头,扬眉吐气的兴奋畅快,“人生苦短,何必去想的那麽远,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所谓将来后悔,我只求当下,能乐在其中。”

踌躇满志的明亮黑瞳,燃烧一丛欢呼跳跃的橘红火焰,吞噬源源不断续进的干柴,节节窜高愈烧愈旺,“喀呾。”干枯的紫竹碎裂成薪,入火即燃,阿攸抄一把铁鍁,嗤之以鼻的将筐里倒出来的竹竿竹叶,通通铲了丢进火中,乌黑滚滚的葬烟,升天盘旋挥散无踪,少年抬头举目,望空冷然一笑,“我,才不会落得和你一样。”方出虎穴又入狼窝,临危救命的先生,竟也和他那对死鬼父母如出一辙的自以为是,咎由自取。

亡竹焚化的片片烟屑,飘落茫茫宛若墨雪,青空在上,一片万里无云的晴朗阳光,渐阴渐冷的逐日暗淡。寒露过境,霜降来袭,不知不觉间,时节已近入冬。

“喂喂,你们可听说了麽,咱们那位太子殿下新娶的宓妃娘娘,据说还是凡人,尚无仙根呢。”走廊堂外,不知谁先冒出一句尖酸诋毁的调笑,随即便是一众附和如雷的轰隆大笑,“哦?果真如此,堂堂的帝君神尊,竟会看上平庸无道的凡女,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天大笑话,奇谈,奇谈啊,哈哈哈哈哈~~~~”阵阵刺耳的笑声,此起彼伏久久不落,扰人心乱如麻脑若针扎,正欲提灯上岗的迎筝,路过打个哆嗦,收紧衣领深吸一口气,赶紧绕小径走下石阶,堪堪避过这群初来乍到,兼不知死活的乌合之众。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笑了。”方才起头的声音,突然良心发现的劝住众人,随即便听她声线拔高,锐利一转,“要说这些朝外偏远之事,尚还不足为提。想当初,我在太一殿任职那会,可是亲眼见过这位冬宫太子的……”语至隐晦,那碎嘴的婢子愈见小声,嗡嗡咿咿的听不清楚。正在走远的迎筝,心底徒然被她勾起一股好奇,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停下脚步,驻足回望。她六十年前才被贬入冬宫,在这儿一直属小,与年纪相仿的宓妃最是热络亲切,但关于君上在外的一切,她却是什么都不知,宫里亦是噤声如狱,从无人敢提起。

琉璃霜花冰砌瓦,琳琅晶玉冻墙外,只见被鸡群簇拥的鹦鹉掩口乐呵,忍俊不禁的八卦如流,“你们可有所不知,瞧他第一次上朝那个寒碜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讲话结结巴巴,上句接不得下句。那时我就觉得稀奇,两代天帝诞出的天之骄子,怎的连我们这些打杂扫地的仙婢还不如,浑身泛泛一股乡间田庄的土里土气,凭没道理。”

渐至**,婢子清咳一顿,向周围的听众伸出一指,稍稍提高音量道,“后来遇见宫里面的老人,打听一问才知,不想这位举世尊贵的真命天子,竟是自小流落在宫外,荒野间放养着长大,难怪都到这岁数,还不识得半点礼数大体,生出一幅穷酸败郎相,登不得大雅之堂,呵呵呵呵~…”草芥卑微的婢子,口若悬刃,凌迟不懈,将一方帝君的里外所有,一生的尊严,尽数剥离的体无完肤,片缕不剩。

“灵芋,你此番所言,可是当真?”墙根下扎堆的众人,初闻宫廷隐秘啧啧称奇,瞠目惊叹犹然不敢置信。“岂能有假,千真万确字字是真。”斩钉截铁的给他们震回去,灵芋鄙夷的翻个白眼,扬起袖子道,“话说回来,太子殿下与那宓妃倒还真是般配的一对,像这等破落户出身的神君,连他天帝亲爹都不屑多看一眼,嫌认出来丢人,天界哪家的神女,还会敢再要他…”冷血无情的抽筋剥皮,无休无止的践踏奚落,眼前一片雪色如昼,迷茫的看不到人影,冻僵的一双耳朵,渐渐麻木的什么也听不见,“娘娘…”失魂落魄的掌灯白衣,半身滑落跪在雪地里,希望渺茫如针,遥遥沉入一片无边的夜海,再也找不回来。

“迎筝……迎筝~…迎筝~~~!”缤纷红绕的琼枝腊梅,携一缕茶香亭亭玉立,阿皎纳闷的俯身下来,伸手到她眼前摇摇,“诶,你最近都是怎的,总也听不见我叫你。”阿皎垂头吐一口气,无奈点出手指,朝她脸颊轻轻一戳,“喂,醒醒。”

“呃。”面上一星清凉,徒然在心中沉寂的无底深潭,凌空滴落一珠冬雨,激起圈圈浮动的波澜,“娘娘。”迎筝湛然醒转,看清眼前金日双升的面容,与她手中空落冷却的茶壶,“娘娘赎罪,奴婢这就去给您满上。”宓妃好茶,每日都能饮下数壶香片,全当作闲暇解闷。弱不禁风的身子,仿佛就都是水做的一般,淡漠清冷的腊梅花瓣,幽幽透体沁香怡人。

“不必,还是算了。”心生异样,突然就没了喝茶的兴致,阿皎收起茶壶,回到案旁落袖跪坐,“迎筝,你过来。”无需心思多细,也能看出她这几日明显不对劲,魂不守舍的对自己的名字都没反应,怎会如此。她在冬宫没有亲人,除了寝宫那坨醉泥,迎筝是她在这里唯一可说的上话的人。

“说吧,到底怎麽了。”都已经那麽熟,客套话便免了,阿皎坦然望进迎筝的眼睛,开门见山的要求真相。“娘娘,我…”迎筝浑身一软,茫然不知所措,灵芋讲给众人的各色毁谤侮辱,让她如何能在当事者本人面前说的出口。

“诶。”眼前蓦然一暗,蒙上馨香柔软的手心,鬓角习习温暖,是她的侧颜附耳过来。亲和拉近的距离,轻柔的拥抱安抚,宛若浸入一池温浴,如释重负的放下一身戒备,豁然溢出满腔积存的委屈与难过,“娘娘…”哭腔颤抖,迎筝噙泪阖目,形同默默的复述言语,冉冉自喉中升起,流水无声的徐徐倾诉。

金华璀璨的明眸,殷殷深邃的琥珀透晰,阿皎掩住眸中苦涩,与她一起闭上眼睛。有些事情,虽早有预料,然亲耳听到他这些苦,还是会心痛难忍的受不了。“流落荒野…”喃喃自嘲,阿皎松手放下迎筝,平静的目光飘向窗外,淡然一笑,“西谷的地界,与这里天差地别,我倒是希望能与他做一对怡情山水的织耕夫妇,可惜他却不想要,我也没奈何。”

“娘娘。”这种时候,她还能有心情出言调笑,迎筝紧紧握住她的手,哭笑不得的抬头。“迎筝。”红梅如画,阿皎抬起袖子,怜惜的抚上她额头,望着她的眼睛,“六十年被关在这里,可是会觉得委屈。”风兮这个太子之位,当的比别处宫里的奴婢都不如,被贬来做他的奴婢,其地位不言而喻。

“娘娘。”双手颓然散开,肩头顿感脱力,迎筝垂眸一叹,黯黯道,“六十年不长,往后的日子才长。来到这里的人,注定是出不去的,奴婢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让主子都过的好些,那迎筝…”轻息渐弱,话说到此便止住,迎筝低头沉默,似乎她已很难再相信,那点卑微的念头能有实现的一天。

“迎筝,你能明白。”知己相惜,阿皎安慰的把手搭在她肩头,“可惜,她却不懂。”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存亡相依。明明都已经可怜的不剩几两本钱,却还在强撑作势的互相伤害。

“娘娘可是还渴着,奴婢这就去给您泡上茶。”拭去眼睫湿润,迎筝拿过案上的空壶,起身去取柜里的茶袋,“沙沙沙。”长匙撒下的腊梅花瓣,冷红黯然,缤纷如雨,令她沉迷日夜的忍冬之醉,顿时飘香满室。

以前,曾一度喜爱红茶,为那份注入肺腑的温暖,是她终极一生的渴望。可窗外荣荣的云英红华,在冻土无垠的风雪天地,受尽严寒,压抑悲苦,停留在万里冰封的深冬季节,日复一日,孤香千年的盛开。这种永世也不能走出的等待,没有谁能比她更明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的女人,自是那傲雪凌霜的腊月红梅,生随隆冬去,香自苦寒来。」

“夫君。”耳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眼前一并浮现出冷峻刚毅的挚爱容颜。俘虏也好,恋人也罢,最适合她的味道,果然还是腊梅。

“娘娘,这是要上哪儿去。”迎筝冲好一壶新茶,回头见阿皎已行至门口,正要提摆迈出去。“这会儿已是未时,想是他该酒醒了,我先看看去。”阿皎走出廊外,返身回头朝屋里一唤,“迎筝,堂内还有晌午新鲜做的茶果,你就在这边歇着吧,不必跟来。”

“喏。”迎筝跪伏从命,慢慢起身。此次自药王谷回来,娘娘的性情与以往大有不同,每每总会想去与君上二人独处,再不带她随身服侍。君上亦是待娘娘愈加宽容,不再时时刻刻将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容她在宫里自由来去,不再强加束缚。

迟来的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似的憧憬满怀,恋爱中的女子容颜最美,治丽出水,如蕾绽放。漫漫飞雪,落英花雨,阿皎在红白交融的缤纷下独步潜行,心中有他,情不自禁的便忘却一切,粉唇渐弯,浅浅的露出笑意。

蓝池温泉后的梅园中,亦有仙侍打点做事,远远的见她过来,或有闲言碎语,或有冷眼旁观。披帛华服的豆蔻美人,步履华贵,静谧如云,水袖盈盈的姿态,娴静优雅,出尘的洒脱。待她翩翩走近,众人举目看清楚那模样,视线所及,无不屏息僵住全身,惊为天人的不可置信,“那就是…”

“宓妃。”水雾朦胧的山石后,灵动虚空的转过半幅白衣飘渺,面容青涩,清音如歌,想是仙根初成的年轻道者,却不知其行将何过,落得一朝飞升,即被一夕贬谪。眉目淡然的临风俊秀,望着愈见远去的天赋倾世之色,薄唇勾起,落目一笑。

“爱妃,来的正好,过来为我倒酒。”殿门打开,正看见案前醉的一塌糊涂的昏蛇,浑浑噩噩大着舌头,招呼着举杯朝她摇晃。“夫君~”带怨上前,白兔一蹦跳进他怀里,“又喝这麽多,拿来。”夺过他手中的酒盏放下,阿皎自袖中掏出神农送她的解酒丸,“病才好了,就这麽没日没夜的喝酒胡闹,整日里就知道让我担心,恁的可恶。”枳椇子与蜂蜜做成的丸子,酸酸甜甜好似小童零食,阿皎捏开包裹的蜡丸,取出橘红的圆珠,给他喂一颗进嘴里,“喏,赶紧把药吃了,免得等下起来还要闹头痛。”

干果研磨的蜜丸,含在口中浓浓的化开,风兮仰面舒服的让她靠着,香美的果汁顺势入喉,阿皎抚他胸口,眷恋依偎的抱紧。“皎儿,你想我?”大手揽上她腰肢,风兮回过脸来逗她,身子却摇摇一歪,几乎一头扎进残羹剩菜里,“当心!”阿皎惊呼出手,及时将他牢牢的拽住,“你看你,醉成这样还不老实。”阿皎拉他起来,刚想再说他两句,便看到他右手袖口处,已沾染一片深色的污渍油腻,“诶…”

“来人~”无奈一叹,阿皎回头朝门外唤人,打算带他去浸过暖浴,再给他换一套干净衣服。绒雪飘飘,风舞红梅,四下安静,不见人来,“嗯?”阿皎纳闷一记,寻思方才路过见到的园中仙侍,怎的这会又都不在,“来…唔。”刚想开口再唤,双唇却被他堵住,酒息浓烈的炙热,伴着一丝淡淡的果香,溶溶的将她吞没入腹,缠绵摩娑,如胶似漆。

“皎儿,你来服侍就好。”一番动情的温存,美人的双颊粉红如桃,秀色可餐。“来,我们走吧。”风兮一手撑地,拉她的手慢慢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一步三晃。“风兮。”两人身量相差悬殊,阿皎带他甚是吃力,“这样不行,你还是先到榻上去躺着,我陪你歇歇。”酒正深,这会儿他还不能走路,阿皎小心的扶他入榻,缄口不再提那些下人的事。

温泉附近的仙侍,看着一众皆是面生,放眼望去,竟是没一个熟识。虽是莫名蹊跷,但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寝宫的差事多是近身侍奉,并无劳苦的体力活,想必那些刚来的新人,听信外来的流言,全当这边的主子好糊弄,自告奋勇的要来揽下轻松的美差。而宫中经验丰富的老人们,自是巴不得被调的离风兮越远越好,哪怕是去宫外补墙扫雪,也比留在这里活的踏实。

服侍他褪掉外袍,阿皎掀开锦被,与风兮一起躺进去,玉臂交缠,贴身将他暖暖的抱紧。敏感如他,早就察觉到这些外来人的态度,以他的脾气,还能如此静如止水的平淡处之,想来如这般周而复始的轮回,已是早不知都发生过多少次。中央四方,别人宫里面丢出不要的下人,便通通收敛送到冬宫来,可怜他一个太子,被放逐的这麽偏远还不够,连平日里支配使唤的奴婢,都是举世最差劲的一批。

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没有名声,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只能去施暴逞凶的造势生非,让那些以欺软怕硬为本的蚕蝗虫蚁,趾高气扬而来,头破血流而归,亲眼见识过真正的残忍,自此提着脑袋上岗,避讳前车之鉴的下场,再不敢对他有半点造次。

只是…

阿皎睁开眼睛,望着怀里烂醉如泥的夫婿,睡相深沉,眉间紧皱。那麽个脆弱心软的男人,孤僻的连屋子都不想出,道是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一定要以这样不堪的面目,才能在这里活下去。终日酗酒,定是对这些早已厌倦,却也别无选择,只因自始至终,从没有人给他过选择。

人,一定要经历过血淋淋的教训,才肯愿意开始老实的做人。

“大汗,我高午囊括西疆的大业,已是指日可待。洺池郡破城在即,不出三日即可全灭,待各路勇士跨过忆水三县,汇军城下一举攻入西青国都,宰了那奢靡昏聩的青王老儿,眼前肥沃生机的广阔田野,从此就是高午的国土,哈哈哈哈哈~”赭红花斑的裘革帐篷,六角朝天八面威风,凯旋归来的大刀将领,双目放光的仰空大笑,一手抱盔掀帘而入。帐内正中的高案烛台,展开一幅浩然山河的纹绘兽皮,鬓角花白的年迈可汗,热泪盈眶望着地图注目不移,苍老的指尖激动颤抖,止不住的抚在那片梦寐以求的土地,几乎就要涕泪横流的大哭一场。

“呵呵,你们这些天呐,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来报,马不停蹄的得胜而归,让大汗高兴的整夜睡不着,转天都缓不回神。”案旁貂裘素裹的年轻男子,面貌衣着皆与午人迥异,全不似高原土生土长的牧人,眉目斜佻,眼波似水,一幅天生柔软细腻的嗓音,三分儒雅,七分妖娆。

“大汗,可万万保重身体。”粗犷彪悍的红脸,几乎被茂密的胡须遮去一半,“明日还有大战,属下这就要先赶回营去,大汗且安心等着,吾等定将那不识好歹的洺池郡首押来,留给您亲自发落。”话毕起身,临走时回头一乐,“嘿嘿,从今往后,看他们谁还敢小瞧我们午人。”刀口舔血的骁勇战士,出帐鸣出一记响亮的口哨,耳听渐近的阵阵蹄声,回身一跃稳跨上马,策鞭扬尘而去。

“啊,我高午代代相传的夙愿,今朝终将就要实现,寡人…”老人扶着案角,颤颤悠悠的起身,一手按着心口,与身边银霜秀丽的儒生,深深低头的虔诚一拜,“吾族不乏勇者,却自古无人能识得兵法,倘若没有先生多年的出谋划策,高午三十万贫苦牧民,便没有扬眉吐气的今天,先生大恩,寡人感激不尽,待来日定邦建国,定要将这平原上最富庶的城池赠予先生,以万户侯封爵,子嗣传承,荣华不尽…”

“大汗哪里话,小生虽不才,却也是志在四方的自由心性,从不求那些束身一隅的黄白之物。再说这块打下来的地界,也是您命中该得的气数。高原的青稞食不下咽,养大的牛羊也换不来好粮,几辈子巴望那些眼高于顶的青人,世代坐享其成的过舒坦日子,一边还要看不起旱地里喝风吃苦的牧民,这如何公平。”儒生躬身婉拒,语调悠闲不紧不慢,将面前拜谢的老人托手扶起,敬着他稳稳坐下。

理解万岁,此子言语淡淡,却是字字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老头感动的满眼泪花打转,知恩澎湃无以为报,正要再开口…

“报~~~”远处突来高呼,遥听沓沓的马蹄声趋近,随即帐外革履顿地,掀开裘帘步入一人,“大汗,歧岭山头有火光,疑是敌方探兵前来驻扎,夜行勘察我军。”

“哦?”可汗愕然一愣,惊讶之余,不由惯性的转去看那靠山先生的脸色。“想是来求和的,他们军中无将,大势已去,这等鬼祟无用之所为,咱们不理便是。”披貂戴玉的儒生眯眼一笑,掩口打哈欠,丝毫不以为意。

“哼,求和也晚了,寡人已不想再听那些文邹邹的屁话,这麽多年也没听懂过一句,想要寡人退兵,叫他们亲自上马来与我们真刀真枪的打。”老头劲声铿锵底气十足,带动外面一众守卫的亲兵,亦是豪气振奋,磨刀霍霍。

“要结束了。”

歧岭山巅,红消火熄,默默隐去一双无面的眼睛,满怀不舍最后一夜的自由,兀自垂头叹气,静待天明。

“阿妈。”金鸡拂晓,光华大地,步履蹒跚的呢喃小儿,手提一串风干的乳酪,钻出破旧不堪的羊皮帐篷。“扎吉罕~”马上的牧民妇人,回首与爱子遥遥招手,身前往来穿梭的健壮牧犬,辛劳赶着白花花的羊群,沿陡峭的斜坡一路下山。

清风豁朗的高原,与头顶青天仅是一丈之遥,明耀四射的熊熊太阳,当空普照汗流浃背,“这都已快入冬了,怎的山上还这麽热。”岩层干涸的地表,在烈日的烘烤下愈加升温,连身下的马儿亦觉得烫脚,耐不住性子的甩头烦躁。

“呼~”举袖擦汗间,冷不丁忽闻奇异的风声,抬头四顾,自家羊群的背上,竟是凭空燃起一丛大火,“啊!”女子悚然惊骇,眼前瞬时火势乱窜,失火的绵羊四下狂奔的嘶喝惨叫,所及之处无不烧燎,“火~火啊~~~~”仓皇失措的马儿,立即掉头逃离上山,“扎吉罕~扎吉罕~”妇人呼喊着一滚落地,顾不得扑灭身上的火焰,便挣扎着爬起来,朝家中的帐篷拼命奔去,“我的孩儿,扎吉罕~!”

“天啊,救命啊~~”

“阿妈~阿妈~!”

“快,大家快跑啊~~!”

炙热的红色,疯狂毁灭的瞬息蔓延,九州之巅的高原一脉,牧民昔日的家园,顷刻陷入无边的火海。声嘶力竭的哭喊,跪地指问苍天,高温通红的熔岩,活活将人烧化蒸发,扼杀万物,吞噬一切。

“孩儿…呜…”烈焰焚身,无路可逃,遍体鳞伤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咽气的小儿,临终最后一滴血泪,晶亮滑落熏黑烧焦的颜面,陨落无声的殆尽成灰。

河岸平川,地平线的尽头,一骑红衣烈马,长刀在手临风独立。“头领,你看那边…”蓄势待发的精悍队伍,整军出征,却遭遇单枪匹马的散兵挡路。“嗯?什…”话才出口,便即刻消声匿迹,再无言语。“头领?”报信的亲兵疑惑回头,视野殷红,阵阵血腥刺鼻,半幅残挂的身躯,脖颈处一块碗口大的疤,“啊!”

“唰!”一道白光划过,一片头颅遍地,红雨瓢泼漫天洒落,浴血的天兵踏火而来,横刀剁馅的游刃挥飞。十万大军,十万蝼蚁,二十八国最强的军队,在仙灵面前毫无半分招架之力,命如草芥,任其宰割。

惨烈求生的呼号,响彻云霄上天入地,“需要做这麽绝麽。”歧岭山后,毕方捂着耳朵,屏息艰难的闭上眼睛。大陆九国混战,死伤无数,此事细算起来,各国都有罪,可祝融这货为图省事,便到这里来抓第一宗案的高午,杀鸡给猴看,一劳永逸。“他们又不是不听你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种惨绝人寰的办法来解决。”

“不这样做,以后谁还听我的。”朝霞似血的红衣,翻过身蒙头接着睡。人性本贱,宽容不得,对他们愈是残忍,以后各自的麻烦愈少。“为欲所趋,遇险则止。”此番妖族的煽动,其动机非同等闲,经此一役,凡间死伤已逾百万,也不知那始作俑者的某人,对此会是何看法。

“我们…何时回宫?”

“快了,待我先去见一个人。”

太昊两千二百又二年冬,赤帝战神下界维和,携南岳衡阳八骑,焚火抹杀一国,高午灰飞烟灭。同期谕令九州,列国境内但凡流落午人之后,其罪当诛,格杀勿论。一夕惊变,七国即日收兵休战,再无干戈,各国藉此安定之机休养生息,民业复苏,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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