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侍卫见阶下的男子穿着青衣熏裳,佩黑绶,角簪束发,便知是六品以下官员。也没好气:“您当这是衙门呢,任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我劝你还是走罢,我们王爷忙着呢。”
那青袍男子抬了抬首,只求着那位侍卫:“烦劳这位大人,将帖子与王爷,王爷定会见我。”
那侍卫不屑一笑:“哟,您当您是玉皇大帝呢,我告诉你一声,现在我是跟你好言好语地,若是你再不走,可别怪我急了撵你走。”
青袍男子想了想,从袖中掏出几两银锭来塞到他手里,口里只道:“拜托这位大人了,卑职实在是有要事想见王爷。”
那侍卫掂了掂手里的银锭,估摸着有几两重,却是笑了一声,扔到了地上,只道:“您这是害我不成,到时候怪罪下来,是我担当呢,还是您来担当。”
宝杏只瞧着那人,只见手里的贴子上的安培季三个字是加重了的。见那侍卫委实欺人,只上前劝道:“何苦为难他,他怎么说也是个官,你如今虽瞧不起他,保不齐哪一天就升了官,仔细他就记着你了。再者方才人家也说了是有要事,若王爷不理会便罢了,倘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可担当的起。索性不如把贴子给王爷瞧一瞧,若王爷不见就罢了。”
那侍卫听着,想了想,觉得到是有理,忙堆笑朝宝杏:“姑娘说得到是有理,多谢姑娘提点。”说着,还是面不改色地朝那人道:“我现在去呈你的拜贴,若王爷不待见,你就死了心罢。”
“如此谢过大人了。”见那侍卫走了进去,那青袍男子又朝宝杏作揖道:“在下谢过小娘子。”说着微微抬首朝宝杏望了一眼。
宝杏忙转过身,那男子自觉失礼,忙低了头,只听宝杏道:“举手之劳,大人不必挂心。”
鎏金小兽香炉四溢着沉水香,那香恬静湛湛地袅袅漫开,湘竹紫毫吸饱了墨汁,新贡的墨色泽乌亮,轻润细腻,墨香馨雅掺和着沉水香,在云母纸下落得三个字:安培季。
“安培季。”瑞王叫着将笔一搁,抬首见案下的青袍男子正不卑不亢地应道:“卑职在。”
屋子里只有他两个人,书房的门关着,只有窗头的光线疏疏落落地拂在案上,瑞王看了他一眼,不轻不淡地问:“你是薛晋怀的门生?”
安培季也不抬头,只回道:“正是。”
瑞王淡淡一笑,拿起那张云母纸,复又放下道:“大人可知何谓明哲保身?”
安培季躬手微微一愣只道:“卑职只知何谓御环结草。”
瑞王看着他坐了下来,双脚搁在案上,一只手撑着后脑,一只手敲玩着象牙扇,含笑道:“恕本王愚钝,敢请教大人何谓御环,何为结草?”
安培季道:“恩师在世冰壶秋月,风光霁月,以恩信接人,不尚诈力。卑职有幸得恩师垂顾,救济卑职于饥寒之中,欲报之恩,昊天罔极。此为结草。”说着微微抬起头来:“恩师曾言,九殿下清风明月,端方有德,治国将兵,无所不宜。是麒麟在世,非人间之物。”说着望着瑞王一字一句道:“此为御环。”
‘啪’的一声脆亮,象牙扇合敲在那紫檀木的桌案上,惊了那一室的沉水烟,从兽口中纷纷地绕开了去。阳光透过窗棂细碎地投在瑞王蛟龙腾云的衣袂,只觉那繁缛的龙纹,尖锐的龙爪皆是金煌不可夺目,安培季只望着瑞王,却见瑞王闭目不语,如墨般的剑眉间虽平和地风清云淡,却似有着惊人的不怒之威的贵气。突然想起恩师曾对他说的那些话,仿佛还是此时此刻在他耳际响着。
良久,才听瑞王缓缓道:“你可知罪。”
见瑞王依旧闭目,安培季只跪下了身道:“卑职不知何罪之有。”
瑞王这才睁开眼来,放下双脚,手肘支在案上,却是笑道:“你方才说薛大人冰壶秋月,不尚诈力,那你就是指那圣旨上写的都是假的,你可知你是在逆上?”
安培季也不惊不乍,只道:“卑职不敢,也绝无此意,薛大人之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是人尽皆知的。”
不等他说完,瑞王笑着打断:“那你便是指圣上错了?你这又开始犯上了。”
“殿下……”安培季欲要解释,瑞王一面起身一面打断道:“你还想说什么,你现在身上已有两条罪名,还想在加第三条吗?”说着,瑞王缓缓走到安培季面前,直盯着他敛色正声道:“安大人,你可知道此时此刻若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你便活不了明日。”
安培季盯着面前那双月白刺绣蛟龙腾云的靴子,蜀锦上用金线绣着的蛟龙图样,每一针都是丝光湛湛,被地面折射的光线染就金色的龙眼活灵活现般地似盯着自己。
安培季答道:“卑职知道。”
瑞王转身回到案上,将手中的扇一丢,只道:“念你重恩之德,孤就只当今日大人未曾来过,也未曾听过大人方才的那一席话。”
安培季浑然一凛,只拜道:“王爷……”
“大人还不走为上策,回去顺便翻翻何谓明折保身。”
安培季皱了皱眉,想着昔日恩师曾托付于他的那些话,又见瑞王这举动,顿然心下已凉,恩师之高风亮节,忠职清风,却被无端小人而害之满门抄崭,原想承望得瑞王之力来日能替恩师平冤昭雪,却不想瑞王竟是如此态度,顿然悲愤填膺,只觉恩师那时是信错了人。
安培季又思忖了一番,抬眼见瑞王不以为然之态,只拱手而退:“卑职先行告退,望殿下三思。”
云母纸上的三个字已干透,上乘的墨即使字干以后依旧细腻有光泽,黑得力透,墨香不减。瑞王将那张云母纸折好叫了常福进来,交于他手中只说:“顾大人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