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只是眯着眼,看起来倒是很和善。而记者微带怒容的脸上却是阴沉满布。
只看一眼,对这个人的厌恶就从记者的心底油然而生。可能是因为他脸上的那种既自信又从容的微笑,也可能是因为他身上乞丐般的打扮。他不知道,一个要饭的不好好去低三下四的乞讨,干嘛还昂首挺胸的站在这笑。他也不知道,一个多么不济的人才会混到去要饭。总之,记者就是对这家伙没有任何的好感。
可厌恶之余,记者的心中却又生出了另一种情感。那是基于厌恶之上的优越感,一种由不屑,厌恶与瞧不起汇集而成的复杂情感。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的感觉。坦白说,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感觉甚至让他有些畅快。而畅快的感觉也给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笑。只是那僵硬的笑,看起来实在是既不友善也不从容。任谁都能感觉到蕴含其中的蔑视。
带着这种笑,记者拨开了两名晚辈,走进了人群中。
“怎么回事?不干活在这嚷嚷什么?你们都很闲是吧?都嫌每天的活不够多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记者的脸对着的虽然是一侧的年轻晚辈,可眼睛却斜斜的盯着那个白发人。他当然知道这发生了什么,但他不能直接去找那个白毛。因为此刻,这有违他的身份。他得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晚辈面前显示一下领导者的权威。要让这些总是私下里嘲笑自己的人知道谁才是头儿。
被莫名的训了一通,几个年轻人都没说什么。实际上,记者的心思已经全部都写在了脸上,抬眼可见。只几个年轻人知道这位前辈的性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想惹事,干脆齐刷刷的一同往后退了几步,闭口不语。
记者对他们的“谦卑”似乎显得很满意,于是便背起手,昂首挺胸的把脸转向了白发人男人的方向。
“你是干什么的?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么?”
“呵呵,你们不是记者么。记者就是采访呗。”
“喔,你还不傻。比看起来强。行。那你就赶快走吧,还等什么。去继续要你的饭或者去逛逛街,这阳光明媚的。”
记者一句话说完,白发人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天。浓重的乌云下,一滴雨点不合时宜的正好掉落在他的额头上。他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几乎背过气去。
“咯咯咯咯……哈哈哈哈……”
“你有病吧。有病赶紧去医院,别在这耽误我们干活。”
“哈哈哈哈,我发现你挺有趣的,我很喜欢你。哈哈哈……不过,我得澄清一下,本人的职业不是什么乞丐。而是一个作家,畅销小说的作家。”
“作家?噗……呵呵,你说你是作家?”
就好像是白发人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记者毫不避讳的立刻笑出了声。而被嘲笑,白发人的表情却丝毫不变。还是从容的眯着眼睛。
“没错,作家。”
“哎呀,那大作家先生,请问您的著作都有哪些呢?说一说,也许我曾经拜读过呢。”
“现在还没有。但最近我得到了一个绝佳的灵感,一个让我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灵感。所以,左思右想后我决定把它写成一本小说,而这本小说只要一出版就绝对会变成史无前例的畅销书。”
“喔,这样啊。那请问畅销书作者先生,您的笔名是什么呢?也说一说,或许我在哪本名人杂志上见过呢。”
“笔名?是啊,我该想一个笔名。我还真没有考虑过。嘿嘿嘿……笔名……”
“也就是说,你不仅没有任何作品,甚至连笔名都没有是吧?”
白发人没有再答话。他只是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起什么。而见自己竟被无视,记者终于不笑了。也可能是他仅有的耐性刚好被消磨殆尽,于是那原本弯弯上扬的嘴角一下子调转了个方向。
“神经病!我告诉你,臭要饭的。马上在我的眼前消失。你要是敢再继续无理取闹我就对你不客气!”
极大反差的语气伴随着的是忽如其来的一句咒骂。记者骂的很难听,连几个年轻人都皱了皱眉。但一句话出口,白发人却不为所动,依旧在聚精会神的思考着。仿佛完全没听到。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假如此时白发人显出羞臊或者愤怒,那记者就可以毫不犹豫的甩手而回。因为那样表示他的语言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代表他说的没错。可眼前这个家伙却偏偏是不动声色,这反倒让记者有些左右为难。
继续骂?显得自己没有素质,转身回去?那更是一种无声的挫败。一时间,记者竟是哑口无言,也没走,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他。一直过了许久,白发人才抬起了头,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了一句让现场几个人全都出乎预料的话。
“啊!~对了,你是记者。那不如就让你来帮我取一个笔名吧。”
“……”
记者楞了楞。他想说点什么脏话来表达自己的不爽以及对方的不可理喻,愚蠢和白痴。但张开嘴,一时间他又不知道这句需要包含着这么多意思的话该怎么说。于是,动了几下嘴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最后竟然说了句“好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很投缘。那快说说吧,你有什么点子。”
话已出口,记者也没法反悔。可不管怎么样,他觉得自己还没到跟一个傻子当真的地步。四下看了看,他一眼看到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三脚架。于是立刻脱口而出。
“一座三脚架怎么样?”
听到这个笔名,几个年轻人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瞬间,就连记者自己都有点儿佩服自己的才智。是啊,一个如此白痴的笔名配一个傻子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个可笑的笔名,白发人不仅没皱眉,反而是大笑着拍手叫好。
“一座三脚架……啊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一座三脚架!不错!我很喜欢!这个不错啊!哈哈哈哈”
看到他的反应,记者先是一愣。然后再一次换上了那副僵硬的笑脸,符合到。
“是啊,多好的笔名。那大作家先生,您就赶紧回去进行您的创作把。”
“你这个人不错。你就算我的第一个朋友了。嘿嘿嘿……喔!对了。我给你留一个电话,等我成名以后你将是第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可以独家采访我的人。哈哈哈哈。”
说着,白发人麻利的从裤兜里取出了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后,撕下来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记者的手中。然后一边叨念着,转身快步离开了。
“一座三脚架……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楼群很快吞没了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男人的背影。一时间,记者和他的几个晚辈都有些发懵。心下思量,真是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而看着手中那张纸,记者本来随手想把它丢掉。可心念一动,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把这东西塞进了包里。
或许是出于三十年记者的某种感觉,或许,这也算某种命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