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七百九十八年十月二十二,是云桓的二十岁的生辰,也是他的冠礼日,过了今天,他就可以正式接管落华所有的政务了。
不过对千寻来说,更重要的是今天是他的生辰,她犹记得两人一开始见面的争锋相对,那时候的他臭屁得要命,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表情。两人开始成为朋友还是从那年的野外试炼开始的,千寻已记不清是第几天头上,正好是他的生辰,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交谈,千寻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另一面的他,一向冷漠淡然的他也会边吹着笛子边流露出寂寞伤心的表情,就是从那刻起,他给千寻的印象变得鲜活起来,而且可能是同病相怜,慢慢两人就成为了朋友。
那次千寻一直印象深刻,所以后来不管有什么事,她都会陪着他一起过生辰,会给他手腕上系上红线,因为她知道他也是会寂寞的。
今天他会很忙的,要参天祭祖,要招待宾客,要完成一系列繁杂的仪式,明天还要大婚,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回事,千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得空抬头望去,主位上的云桓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向来谨慎自持,在外人面前从不泄露分毫自己的情绪,今日如此,当是很开心的吧,终于达成所愿,可以接手落华了。
晚宴过后,千寻就回了家,这几天是重要的日子,又有别国来客,所以皇城戒备森严,就算是她也很难偷偷溜进守卫最严密的太和殿去,那里是云桓的寝殿。不过她还是决定再等等,就一个人坐在房间的桌子旁,可能最近也是有点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上一暖,好像还有一双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千寻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云桓正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她,昏暗中只能看到他明亮的黑眼睛。
“你这个样子,睡梦中被人暗杀了也不知道。”他点起灯,在千寻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只能说明您老人家功力又精进了啊。”千寻拍着没什么诚意的马屁,凑到他身边闻闻,“啊,好重的酒味儿,才完啊?”
“恩。”他没有多说,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为什么?”
“呵呵,明天要当新郎官,太兴奋了呗。”千寻笑嘻嘻道,“当初可没想到你会是咱们一帮子人中行动最快的一个,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都可以当你家孩子的干娘了。”
“我累了。”他答非所问地趴倒在桌子上。
“喂,喂,”千寻推他,“明天你一早就要走呢,坚持一下,这都什么时辰了,可别睡着了。”
紧说着话,人就已经没反应了,千寻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让他睡一会儿吧,估计是累坏了,大不了她看会儿。
看他伸到桌子外的手,千寻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从旁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红线,凑上去细细地帮他绕到手腕上,正要把他的手塞回去,他一翻手,便握住了千寻的手腕,声音闷闷地传来:“谢谢。”
千寻想起第一次和他一起过生辰,他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还是把头埋在臂弯里。
“没事,没事。反正你已经成年了,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系了,也算有始有终吧。”
“不行,你以后也要陪着我过生辰。”他低声道。
“喂,够了你,都举行过冠礼了还撒什么娇,再说你明天就成亲了,以后就会有人陪着你的,我也会找陪着我的那个人的。”想到穆风,千寻心里一阵甜蜜,不知道他这会儿睡下了没,有没有想她。
直到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加大,千寻才回过神来:“你疯了,快松手,疼死我了。”
他松开手,喃喃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千寻一时没注意,也没听清:“你说什么?”再问,轻轻的鼾声已经响起。这家伙,真够气人的,而且,她好像还没有把礼物给他。
夜里只让云桓小睡了一会儿就把他叫醒了,他出门的时候没见一点当新郎的兴奋,依旧一脸平静,千寻在他走后也换上了正式的朝服,今天也算是云桓的大日子,他自己就不用说了,千寻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忙碌上一天。
千寻出门的时候天刚微亮,有些雾气,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据说今天还是司天监选出来的百年一遇的好日子,不过这是否可信就是仁者见仁的问题了。
本来云桓并不是娶皇后,不需要这样隆重的典礼,但是鉴于云桓还没有妃嫔,千寻想他本人也有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挑起世家之间的矛盾,所以当初虽然说的是办个小规模的仪式,但一应礼仪比之迎娶皇后的大婚也不遑多让了。
这就意味着一群朝臣也要跟着辛苦了,从一大早起来就等在这里,好不容易等到皇帝露面了,又是一通的朝拜进贺,接下来又要派使者前去迎亲,去的人是云归,这也姑且算是显示皇帝对这次婚事的重视吧,好多人都这么想。
不过千寻却忽然想起有一次无意间听到的谢家姐妹的谈话,那个时候谢心卉应该是属意云归的,结果她喜欢的人要娶自己的姐姐,现在又要由他领着她嫁给一个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的云桓,真是讽刺啊。
千寻虽不大喜欢谢心卉,太过娇蛮自大,是典型的被宠坏的大家小姐,但是现在想到她的处境也有些同情,这样一场完全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政治婚姻,以后又怎么能幸福,纵然她再霸道不讨喜,也终归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以后就要一辈子待在诺大的深宫里,从此不得自由,仰人鼻息的生存,这就是那些被人羡慕的天之娇女们的命运。
其实这个世上,又有谁是真正过得好的呢,大都为了生活挣扎着而已。
“怎么,皇上大婚你不开心?”千寻回头,说话的是偷偷凑过来的景培。
千寻懒得理他,不过她也发现自己很奇怪,有的时候越是热闹,她的心里反而越是寂寞空旷,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融入到那份热烈之中去,是不是经历的战争太多,她自己也变得心理不健康了?
太阳快到中天的时候,迎亲的队伍才回来,当先的云归骑在棕色大马上,飒飒英姿,后面是看不到头的十里红妆,相当的喜庆,坐着新娘子的花轿就跟在云归的马后。
快接近云桓的时候,云归下了马,对着轿门俯身:“恭请贵妃娘娘出轿!”
旁边的随从马上撩起轿帘,一直白皙的手伸出来,搭在随侍丫鬟肩上,随后整个人都出来了,虽然一身宽大的喜服和盖头挡住了原本的身姿,但想必今天的谢心卉也是很美的吧。
旁边的人牵着她一直走到云桓跟前,云归跟在一边,对着云桓行礼:“臣把娘娘带到了。”说完就退到一边了,不知道是不是千寻多心,她似乎感觉到盖头下的人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下。
云桓伸出手把谢心卉的手握住,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四个字,看唇形是:“别怕,有朕。”
千寻看到听了这话,女子本能地反手握住了云桓,在云桓的牵引下,缓缓地走向高台。
或许,这样的两个人也能生出一段别样的情缘呢,千寻微笑着,忽然就想到了,不久之后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披上嫁衣,在穆风的牵引下走向两人新的未来,走向他们的家,那该是怎样的光景啊,光是想着,就不禁痴了。
接下来就又是一系列繁琐的皇家礼仪了,算来自古贵妃能有如此待遇也是特例了,所以相应的自然也得付出些代价。千寻扭头望过去,谢心卉刚刚在云桓的搀扶下站起身,有些颤巍巍的,也难为她了,据说新娘从昨晚开始就不能进食了,这样一天下来,确实够呛。好在终于礼成了,谢心卉被人扶着去了后面的寝宫,云桓继续带领着群臣完成最后的宴席环节,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大概到了子时,监礼官宣布宴会结束,云桓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离席往洞房的方向去了,剩下的众人互相拜别后也跟着散去了。
“阿千!”千寻听到身后云归的声音,站住脚步。
“你怎么了,今晚看上去兴致不高啊。”他跟上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有吗?”千寻反问。
“唉,算了。”他摊摊手。
“其实我是在想这样的政治婚姻,阿希会幸福吗。”千寻叹口气。
“呵呵,这个各人自有自己的缘法,强求不得,躲避不开。”他一脸信誓旦旦,在千寻看来完全是故作高深。
“是啊,就像你和谢家四姑娘,经历过那么多的变故最终还是要走到一起,这算不算是缘分呢?”千寻取笑他。
“别说了,我怕了你了,姑奶奶。”他最怕千寻说这个,立马求绕。
“对了,跟你说正经的,你们的事定在什么时候啊,怎么拖这么久。”
“呃,不是说了别说这事了吗。啊,我的马车在那边,我先走了。”他说完就直接闪人了。
咦?这是什么情况,不会又出什么变故了吧,看来改天要让人打探打探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夜凉如水,千寻却忽然间没了睡意,想找个人说说话,走到木青房前,看到他屋里黑漆漆一片,最近他的医馆生意红火,他也很忙,常常不回来,也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已经睡下了,只好作罢。
信步走至后园,入冬已久,后园里也早没了前段日子的风光,湖里的水也微微结了层冰,千寻走到湖中凉亭里坐下,一个人抬头看着月光。
不时冷风吹过,亏得有内功护体倒是不觉得怎么寒冷。这些年,千寻已经把穆风给她的那本《怀谷心法》上的武功练了个熟,想当年在书院的时候都是和肚子疼他们一起练功,不会的时候还能问穆风,离开书院后,就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摸索了,现在也勉强算得上略有小成吧。
当时关系那么好的一堆人,也许久没有联系了,想起以前有一次拜月节时在山下许的愿望,是希望大家能够永远在一起,现在想想,那时是该有多幼稚啊,终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云桓,现在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家,其他的人想必也是,这个世界上,能永远陪在她身边的人也只有穆风吧。
在这个清冷的夜晚,思念忽然就像洪水一样汹涌而至,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闪过,甜蜜温馨苦涩,都凝结成了浓浓的思念。
穆风,好想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