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誊一路向东,直奔宣城而去,这个时候赵国早已安排好兵力一举攻向宣城,杜子誊心急如焚,若不是路上一直耽搁,现在早到了,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火气的,怎么说他也是救了赵国的百姓吧,可赵国却一直不停歇地派人来暗杀他,使得他一路上行程颇为艰难,随时随地都要应付偷袭,后来他想大概是赵国皇帝没办法接受皇宫被他轻易闯进去,但他若真想要那皇帝的命他又焉能活到现在,是非不辨轻重不分,果然是个昏君。
这一系列的事情导致的后果就是落华已经应了燕国的求援派来了援兵,杜子誊却尚在百里开外的地方躲避攻击。
本来听到来的人是阿千的时候他是满心欢喜的,大半年不见也不知她现在怎样,当下他就想赶过去,但等他终于赶到宣城的时候,阿千的大军已经打退赵军,一路去了止丘,他想追过去,却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被追杀的人,阿千现在的身份和以往不同,备受关注,同时也必然有不少人在等着抓她的把柄,自己贸贸然去见她,说不定会给她带来麻烦。虽说现在肯定也有不少人知道了他们在槐山书院时的关系,但传说是一回事,真正被人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想着身后紧追不舍的追兵,杜子誊一番权衡,最终还是没有去见阿千,他相信阿千,有她在,燕国的危机一定能够解决,也没有去葛陵城看他的养父母,那些人对他再不好也是养父母的亲人,没必要把他们也卷进来。
心中一片茫然的杜子誊一下子失去了方向,身后还有追兵,他转头四面八方地看着,却不知自己的下一站该是何方,最后索性一直往东走,七天后,燕国传来消息,阿千的大军大破赵军,赵军前线吃紧,连带着把一直追杀他的人也撤走了,彼时他已经到达了韩国一个小城定安,多日来劳累不得好好休息,现在精神一下松懈下来,他倒头就在一个小客栈里大睡了三日。
醒来的那日下去吃饭,就听客栈里有人聊天,说是昨晚那个侠盗又出现了,把城中小气吝啬,不发下人月钱的马老板家洗劫一空,得来的钱财也全部留给城里一些贫苦人家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杜子誊听到这里着实纳闷了,他记得自己昨晚是好好躺在床上睡觉的啊,难不成自己还有梦游的习惯?也不对啊,自己刚来这里,从未听说过什么马老板,怎么会溜进他家的呢。
吃饱清醒过来后,杜子誊当然就明白了昨晚去做“侠盗”的人绝对不是自己,他心里对这个同行也有点好奇,想着反正也还没有决定下一个目的地,不如会会这志同道合之人。
在这里待了三四日,这日一早起来他就听到茶楼酒肆里大家都在说城里的几个有钱的士绅官员联合起来,说是势必要抓住这个大盗,这消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来了,大伙就传来了,“真希望他能听到我们说的,不要被那群人抓住才好啊。”一般人们抱的都是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人也算是胆子大了,杜子誊心想,现在外面风声这么紧,昨晚还听说他又去抢了一家富绅,他是今天才听到的消息,也没有见上一面,不过依着那人的性子,说不定就是喜欢冒风险的,杜子誊决定这几天也守在外面,看看到底能不能见上这个人,其实主要是大家同行,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帮帮他,反正是个好人吧。
杜子誊当下也去收集消息,找到城中最有可能成为那人下一家目标的几家大户,晚上蹲在那边“守株待兔”。这家人家估计也是做贼心虚,一个商户的护院现在多得堪比官府中人了,杜子誊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一举中的。
亥时刚过,躲在一棵大树上的杜子誊就看到一条黑影急速地沿着墙角从东边过来了,来人的轻功很是了得,与自己也是在伯仲之间,杜子誊心中暗暗赞叹,留神观察着。
只见那人灵活地跳上墙头,纵身一跃翻进院墙,杜子誊也跟着进去,院内护院虽多,但都是些武功平平之辈,两人一前一后很顺利就避开了院内众人,那人看来对院内的格局已经打探的很清楚了,目标明确地往前冲,杜子誊小心地跟在后面。
很快那人便在一处院落前停下,熟练地拿着不知什么东西在门锁上鼓弄了一会儿,门就开了,他闪身进去,又轻轻把门带上,不多时,里面亮了,紧接着,外面也有人朝这边围过来了,杜子誊马上躲起来,就在同一时,门又开了,刚刚那人急急跑出来,跃上房顶就往外跑,里面追出几个人来,口里大喊着:“快来人,那贼人向东边跑了,快去追。”
几乎就在同时,整个府内都亮堂起来了,几十只火把点起来,追着那人的身影而去,杜子誊也赶紧跟上去,那人似乎并没有用尽全力,更像是有点悠然自得地等着后面的人,杜子誊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就这么追了有小半个时辰,那人忽然加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也打起精神跟上去,不多时,就见那人闪进一所大院内,再不见出来,追着他的一众人立刻振奋地把大院围起来,叫嚣着:“终于摸清他的老窝了,这下看他往哪儿跑。”
不过这声音在看清楚大院门上高高挂起的匾额后,就都噤声了。
门上“郡守府”三个大字晃瞎了众人的眼睛。
杜子誊当下也不再管前面这档子事,转身跳到附近一处最高的地方,留神细看着这边的情形,果然见前门很快就出来了郡守府的人,双方不知说了什么,追上来的人就都撤走了,接着过了一会儿功夫,他看到一条身影从院内跃起往东而去,当下便追了上去,那人没有察觉,是以很快就被杜子誊拦在街上了。
不过靠近了一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眼前的人虽然蒙着面,但看那身段,怎么看也是个女的吧?杜子誊迟疑地开口:“姑娘你——”
“姑娘什么!你跟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图谋!先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声音清脆悦耳,虽然凶巴巴的,但确实是个女子。
杜子誊顿时头疼了,天啊,他可是一直不习惯和姑娘家打交道,本以为会遇上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才一路跟着的,怎么——
“抱歉,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只是——”杜子誊吭吭呀呀地想着措辞。
“只是什么?”那女子瞪着他。
杜子誊灵机一动:“只是刚巧路过。”
“刚巧路过,”那女子哼了一声,“刚巧路过是吧?”话音未落,忽然毫无预见地抽出腰间的剑就直直刺来。
杜子誊没防备,堪堪躲开这一剑,她的剑紧跟着追上来,杜子誊大叫:“你这是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的剑也是刚巧就向你刺过去了。”女子口里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也没停。
她的剑法虽然精妙,但缺乏力道,根本伤不着杜子誊,杜子誊连剑也没往出拔,只是躲避着她的攻击,见他这般,女子更是气恼,挥的剑也乱了章法,只是一个劲地朝他刺过来。
既然是个女的,杜子誊就打消了结交的念头,看这阵势觉得无聊,现在又是深夜了,他不由犯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想着赶快离开回去睡觉。
正欲抽身离开,那女子突然停了手,剑垂在一边,跺着脚:“你这人好生可恶!”
我怎么了我?杜子誊觉得自己很冤枉,但他实在懒得开口辩解,耸耸肩转身就离开了,他一路往住的地方走,谁知那女子竟是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也不说话。
杜子誊无奈地回头:“这位姑娘,跟着在下不知道有何事?”
女子一甩头:“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是刚巧路过。”
杜子誊直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过对于这些烦心事他是从来不愿多想的,他的宗旨就是睡一觉醒来什么事都能解决。
第二天醒来,果然早已不见那女子的踪影,过往吃饭的人都在议论,说是昨晚侠盗又出现了,而且被追的逃进了郡守府,大家都在猜测侠盗是不是就是郡守府的人,听说今早城里的一批士绅们自发组织起来去见郡守大人了,也不知双方能谈成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城池最大的地方官就是郡守,郡守拥有独立的统领一方的权力,但同时郡守也必须依附于士绅们的支持才能长久的治理一方,要是失去了他们的后援,那有很大的可能会在下一轮考察评选官员的时候被刷下去,杜子誊想着昨晚的事,想来那女子也是个聪明机灵的,昨晚估计是早已知道了那些士绅们要对付她的传闻,故意引得他们去了郡守府,引起他们两方的矛盾,转移开他们的注意力。
看这个情况,他们想要抓到那女子应该也不太容易,考虑到这一点,杜子誊自认在定安的事已经了结,就打算清算了房钱,今天就退房离开,过去结账的时候,却见那老板很是殷勤,说他的房钱已经有人替他交过了,让他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杜子誊当然猜到是那个女子的杰作,也不理会,拿了包裹就往城门方向走。
没等他到城门,就被人拦住了,眼前的人身材瘦小,一身白衣,眉清目秀,正怒瞪着他。
本来杜子誊也没认出这是谁来,但被他那么一瞪,忽然就想到了昨晚见到的女子,恍然:“姑娘你——”
“谁是姑娘了,你有没有眼睛。”声音清脆,果然还是那女子。
杜子誊无语,不知该说什么,末了,一拱手,绕开她就继续往前走。
“站住!”杜子誊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依言站住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给你出了房钱,你这就想走。”
杜子誊当下很实在地从身上取出房钱扔过去,口中称谢:“多谢姑娘,房钱还你。”
“谁要你的钱了!”女子又把钱扔回来,嘟囔道,“我,我想要你当我的师父,教我武功!”
哈?杜子誊还真没料到她是这个打算,惊讶地看着她,随后反应过来,马上拒绝:“男女授受不清,不行,而且我也有要事。”
“你!想不到每个人都是这么迂腐,你把我当成男的不就行了,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些。”女子有些恼怒。
杜子誊为难地想着该说什么拒绝的话,女子忽然垂头低声道:“你就教教我吧,我武功太差劲了,只是凭着轻功每次才能逃脱那些人的追捕,这几天他们查得紧了,但是城中还有很多可怜人在等着我救他们,我真的很想学好功夫,这样就可以想帮谁就帮谁了。”
从昨天那今天,一直都是被她瞪着的,现在忽然见她像普通女子一样示弱,反而教杜子誊不知如何是好了,那女子见了杜子誊的反应,再接再厉:“再说了,你可不能瞧不起女人,你看落华的风将军不是也一介女子领兵打仗吗,又哪里比你们男人差了,我也是想帮人啊。”
听她这么一说,再看眼前的人,神情中还真的和阿千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脸的倔强不服输,想到那个一直男扮女装混迹在男人堆里,却事事要强的妹妹,杜子誊的心也柔软了,放下口气:“你怎么敢随便就让人教你武功,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女子听他这么问,知道有戏,大喜:“不会,你这样的人怎么当得了坏人。”语气中竟带着几分嫌弃,杜子誊愣在当地。
杜子誊是个守信之人,答应了别人的,那便拼死也会做到,虽然话说出口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他还是当下就把包袱又送回客栈,从此安心地待在这里当人的师父。
依着他的计划,反正他现在也没事可干,不如就先留在这里,教她几招应急防身用的招数和内功,也耽误不了多久。
这么一待下来,很快就过了两个月,连大年都过了,燕国那边的战事也了结了。
这期间杜子誊也总算摸清了他这个徒弟的底,宋未盈,定安城都尉之女,从小被养在乡下姥姥家,小时候有一次路上遇到劫匪,被另一群路过的“大侠”救下,小小年纪的她自然是对武艺高强的恩人佩服不已,当下果断地就要拜师,那些人被她缠不过,就把她带上山,教了她轻功和些许功夫,还给了她一本剑谱让她回家自学,他们忙碌,只有在有空的时候下山来亲自指点她一下,所以她的武功学得有些不伦不类,好在轻功研究的不错,不然现在早被沉塘了。
“为什么在山上,那些是什么人?”杜子誊听到这里,奇道。
“啊,那个呀,”宋未盈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一群绿林好汉。”
绿林好汉,通俗一点,可不就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么!杜子誊不由对眼前这个小女子刮目相看,实在是太有胆识了!
“所以说,你是我的第十七个师父了。”宋未盈得意道。
杜子誊觉得自己被骗的可能性更大了。不过他心里对她还是很佩服的,敢于追求自己心中的正义,即使是与亲生父亲为敌也在所不惜,城中的百姓都传言都尉宋凉不是个好官。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许是他刚刚想的太专注了,被逮了个正着。
“没事,你自己照着我说的先练着吧,我去睡一觉。”杜子誊留下这句话,转身就回客栈了,忘了说了,他们练功的地点是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恩,这叫掩人耳目。
“哼,每次都这样,哪有点师父的样子?”宋未盈在身后抱怨,“以后不叫你师父了,就叫你十七好了!”走了很远她的声音依然是清晰地传来。
每天过这样的日子固然没什么不好,他的徒弟除了脾气差点,还是个很好的姑娘的,他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又一个妹妹了,不过杜子誊并不是一个会在某个地方待一辈子的人,他觉得外面广阔的天地才该是他的家。
所以某一日,他觉得宋未盈的功夫学的有模有样了,就留了封信,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以为这个女子,有些刁蛮但善良的女子,这辈子,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多,他一直在外面闯荡,见到不平事就上去管管,做的也还是以往所谓“侠盗”的那点事,倒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一番名堂。
一年前离开的时候,他从韩国出发,绕道祁国,最后又回了秦国、越国、赵国,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好友,当然仇人也添了不少,他也曾照着那几个家伙给他留的地址去找过他们,想叙叙旧,但是——
胖子是错过了,他去的时候刚好不在,不知跑哪游玩去了,去了秦国,想着就算是那个讨人厌的臭辣椒也去见一面吧,正好让他看看现在自己这个大侠的风范,让他无地自容,结果也扑空了,去了越国阿希留下的地址也是查无此人,师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杜子誊相当郁闷。
正好这时落华皇帝云桓继位的消息传来了,他本来还担心阿千会出事,结果阿千还是被委以重任,他心下大安,想着这下去落华的时候就可以去见见阿千了。
不过一路上出了不少事,等他打算借道南昭去离城的时候,已经是天昭七百九十九年二月份的事了,他错过了去八国会盟的日子,那时他还在南昭处理和一个帮派之间的纠纷,这边的事情还没了结,又得到了韩国被祁国吞并的消息,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徒弟,她的父亲是都尉,听说那时定安也被卷入战事,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杜子誊心下转了一圈,决定回韩国去看看,他快马加鞭赶回去,定安城和以往没什么变化,但统治它的人已经改头换面了,他在这里打听到郡守在城破的那日投降了祁军,而都尉则是战死在城楼上。
“想不到宋都尉平日不算是个好官,到了关键的时刻反而还有这等气节。”这是说话的人无奈的和他感叹的。
“那他的家人呢?”
“谁知道,没听说,那日有那么多的人死了,谁还记得谁呢。”
杜子誊心下黯然,那个明媚刁蛮又善良的女子难道就这样消失在战争中了么?
这几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但此刻他还是打心底觉得彻骨的哀伤,没想到那次自己的不告而别竟真的就是诀别。
他信步晃到当年教她武功的地方,风景依旧,故人却不在了。
所以当他看到坐在河边的人时,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心欢喜。
女子回头看到他,先是吃惊,接着就换成了他熟悉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还知道回来?!”凶巴巴地说着这样的话,却是早已泪流满面。
杜子誊忽然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天后,两个人一起踏上了前去南昭的路途。
杜子誊本以为这辈子都是自己孤身一人游走天涯的,哪想不经意间,身边就多了这么条尾巴,他想起那日相见时她说的话:“带我也走吧,我现在没有国,也没有家了,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现在多了一个人还真是多有不便,但是,他看看旁边马上被周围景致吸引过去,一脸新奇的女子,想着或许,这样两个人的江湖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