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千寻这个媒人是应该见证这对新人的婚嫁史的,但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匆匆安顿好离城流民的事,她就辞别了云桓,打着整治疫病的名义,前往定池查访朱毅之通敌叛国一事。
临行前云桓给她塞了满满一马车药物,婆婆妈妈地叮嘱她要按时喝,还要定期给他捎信回去,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千寻本想笑话他几句的,但临别在即,千言万语,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事情已经耽搁了数天,千寻再不敢迟疑,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定池。一路往东,每数里就会遇见成群结队的流民搀扶着背井离乡,寻求一丝生存的机会,越往东,这种情况越是明显,饿殍遍野,坟冢林立,路过的村庄,或空无人烟,或尽是被焚烧的痕迹,田里存活的庄稼也是无人看管,蔫蔫的,就如同那么多奄奄一息的生命一般。
“我们上路吧,早日解决了问题,才能恢复到往昔。”无名看千寻停下,在她身边低劝。
本来这次千寻打算自己一个人来的,她曾经染过疫病,被感染的可能性小些,无名乍来到疫区却是很危险的,但他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千寻只好应下,前路本就难测,且尽她最大的努力护住他的周全就是。
两人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赶到了定池城外,定池城现在也已经全面封锁,断绝了与外界的接触,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城门口也是戒备森严,守兵们手持武器,用布料捂着口鼻,把一窝蜂的流民们拦挡在城门外。
看来这个门是不通,千寻和无名对视一眼,也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被药物浸过的布巾捂住口鼻,赶往另一侧城门。
这边果然是没什么人,城门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挖开的池子,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还散发着焦味。没等千寻和无名叫门,城门就自己开了,几个浑身围得严严实实的士兵推着几个平板车出了门来,车子上堆得高高的不知是什么,用白布遮着。
那几人似乎是极为紧张,也没有注意到千寻二人,自顾自推着车到了大池子旁,把车子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推下去,掉入池子深处,千寻这才注意到,原来被白布掩着的,竟然是一具具的死尸,有的尸体上的尸斑已经很明显了,在这样热的天气,即使是捂住口鼻,恶臭还是很快传散开来。
那些人动作利索,匆匆拿出干草扔在尸体上,倒了些油,火把一点,火焰腾空而起,跃得老高。
据说人死后身上带着尸油,能燃很长时间。现在千寻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太不甘心,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发泄,不肯离开呢?
“走吧。”旁边无名推推她,声音也是压抑的。
千寻目无表情地转向城门方向,却惊觉手上一阵阵的疼,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指尖已经刺入了皮肤,有血滴滴渗透出来。
拿着千寻的令牌,两人很顺利就进了城,领他们进城的士兵见着他们,像是见了救星,一路不停地就把他们往郡守府里领,随后就让他们在屋里等着,说是去通知郡守,也就是朱毅之来。
千寻仔细想好了说辞,却迟迟不见朱毅之来。
不会被他发现什么吧?千寻心头一紧,正想出去看看,就见朱毅之匆匆赶来了。
见着他,千寻又是一惊,朱毅之不过三十许,几个月前见他的时候,就算他违背了云桓的命令,也依旧是一脸镇定,进退从容,也算是志得意满,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胡子拉碴不说,头发也是凌乱,衣衫不整,形容憔悴,整个人几乎瘦成了一根杆儿。
见着千寻,他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下官见过风将军。”
千寻皱眉,转向他身边跟着的人:“你们是怎么照顾朱大人的?”
不待那人答话,朱毅之就急急插嘴:“下官无碍,只是因着疫病的事,最近时日都没休息好罢了。”
千寻当下也没问,简单地向他交代了来意,说明她是来协助治理疫病的,最近都会住在郡守府上。
“这,”他一脸为难,“将军身体金贵,下官这府上来往人杂,万一把脏病传给将军,下官就万死难辞其咎了,不如将军移步城北的庭院,那里清净,也安全些。”
上次莫离事件他给千寻的感觉应当是性情高傲甚至说是目中无人的一个人,可不像是会说这等软话的,想到关于他的调查结果,见他这样的反应,千寻就忍不住猜想他打得是什么主意,估计做的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在不方便。
这边的调查一直不顺,主要是朱毅之防范太严,现在看他的样子,是突破的好机会,却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紧了,要放长线才能钓到他身后的大鱼,千寻心中有了计较,就顺水推舟地应下了他的“美意”,跟着他的人去他说的宅院安顿下来。
晚间的时候,无名就带回了消息。
“如何?”
“他的妻子前段日子染病去了,据说原来是城中锦绣楼的一个清倌。”
“那竹楼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除了前些日子他悄悄见了几个城外来的陌生人,就再无别的消息了。”无名摇头,“不过说是这几日朱毅之的情绪愈发急躁了。”
“那几个陌生人呢?”
“出了城就混进流民里面,没了踪影。”
看来这条线暂时是断了,不过人的情绪不稳的时候就容易疏忽,这就意味着还是有机可乘的。
“继续看着他,不要打草惊蛇,有什么情况就让他们赶紧通知。”
“那我们呢?”
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些被运出城去焚烧的冰冷的尸体,千寻闭上眼:“我们先帮着城里的人抑制疫情的蔓延,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恩。”无名应下,转身就要离开。
“无名!”千寻喊住他。
“还有什么吩咐吗?”
“瘟疫与其它的病不同,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做好防范。”
“恩。”无名依旧是淡淡地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千寻就起身去查看城里的疫情。这次疫情的发源地之一就是在定池城外的一个村庄里,不出月余,那里的人就尽数染病身亡,成为一个死亡之镇。
因为平日村里有人进城做买卖,定池接着也就发现了大量的疫病,还好定池这边的反应还算迅速,施药封城焚烧染病尸体和衣物,才把疫情控制住些,但饶是如此,定池这次也是伤亡五者有一,平日里繁华喧嚣的城池现在宛如一座死城,处处散发着阴郁绝望的气息,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昔日的落华重镇,现在更像是修罗地狱。
领着千寻查看情况的那名守将也是满脸嗟叹,絮絮地和千寻说着定池往日的繁华和现在的萧条。
“郡守下令,官军每日都会检查各家各户,把那些有染病迹象的人遣送至城东的一间庙宇,由官府统一派人照看,”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神色犹豫,见千寻看他,一咬牙,“恕末将多嘴,我是没去过那里,不过听人家说,凡是去了的,都是被视作患病的,就没有机会再回来了,都被悄悄送出城去,烧化成灰了。”
千寻大惊:“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自然是。前一段日子那附近查得可严了,任何人没了郡守的命令都不得接近,人们也从未见过去了那里的人回来。”
“既然这样,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被带出城去焚烧的?”
“将军有所不知,几天前,定池来了个活神仙,光看他的相貌,就和咱们,”他忽然住了嘴,悄悄看了千寻一眼,改口,“和末将这些凡人不一样,那般的高洁尊贵,又是菩萨心肠,说是可以治了定池的疫病,就自行请命去了谁也不敢进的寺庙去了,没几天就有人安然从里面出来了,说是多亏那位活神仙才把他救活,这些事我们也都是听出来的人说的,不会有错!”
还有这等人?“那他现在在哪?”千寻追问。
“活神仙一直就住在寺庙。”
“带我去。”这世间还有这般的人,千寻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会他了。
“这,”他迟疑着,“那里不比寻常地方,将军身份尊贵,如此冒险,怕是不妥。”
“无妨,领我前去便是。”若此人真有解救百姓之能,那定要见上一面的。